冷宮九公主,是他的小女人,沉溺於他霸道的寵愛;
落魄大教頭,是她的大男人,淪陷於她羞澀的溫柔。

柯晉,龍南王朝開國將軍之子,三歲時,他被皇上養在宮中;
十五歲時,無心功名的他,只隨口求了個大教頭的頭銜,隨即離京。
二十八歲時,他是士兵眼中脾氣不好,不苟言笑的冷酷教頭,
誰知,不願成家的他,偏偏教皇上一旨賜婚,
賞了他一位自幼即不受皇恩寵愛的小公主。他早早打定主意,
對他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小妻子龍寶香,決定來個眼不見為淨,
畢竟他得罪不起總躲得起吧?可當新婚洞房夜時,
看著他怯生生又軟軟香香的小妻子時,生平頭一遭,
柯晉霸道的想,他的小女人絕不能被人欺負去了。
成親後,獨佔慾十足的他,每次見到她對他人輕笑低語時,
總愛大吃飛醋,恨不得將這小女人給關在新房裡,只守著他一人就好。
只是從未對女人如此上心的他,怎麼好像是寵妻過了頭,
那懷著他的孩子,挺個大肚子的小女人,竟敢背著他,
就這麼帶著那圓滾滾的肚子給他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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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冷月如霜,寒風從窗子的破洞上灌進來。
  香寶裹著母妃破舊的不成樣子的宮裝,縮在只剩了木闆的榻上。
  明明還是初秋,龍南的夜卻已經開始冷了,殿外夜風呼嘯,夾雜著女人的哭聲,哆哆嗦嗦的令人心慌,香寶往母妃那邊縮了縮,緊緊的閉上眼。
  雖然從小生養在冷宮,但她仍是不能適應,仍是一到了晚上就害怕,因為人家說冷宮裡死了很多女人,她們怨恨皇上的薄情,所以每一夜都在哭、都在抱怨,就像現在一樣……
  在對黎明的等待之中,她終於睡著了。
  可天還沒亮,香寶卻又被母妃掐醒了,「香爐裡的香都燃盡了,妳怎麼還在睡!」女人的聲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朵生疼。
  香寶迷迷糊糊的坐起來,熟稔俐落的跳下床,嘴裡囈語般應著:「不會燃盡,不會燃盡,皇上賞了好多呢。」
  她走到殿外,抓了一把土回來,然後掀開香爐蓋子,把土倒了進去,床上披頭散髮的女人這才安靜下來,露出了一抹古怪又恬淡的笑來。
  香寶打了個呵欠,走到床邊,「再睡會兒吧?」
  母妃哼唧了一聲,「嗯,記得添香。」
  香寶笑著應了,扶著母妃躺下,給她蓋上沒什麼棉絮的被子,想了想後又把自己蓋的宮裝給她搭在腳上,在床邊守了一會兒,確定她再度睡去後,香寶才籲出口氣起來,輕手輕腳的走出暖閣。
  在小廳內的炕桌邊坐下,點起油燈,把燈絲挑了挑,光芒便黯淡了許多,香寶拿起桌上的刺繡,就著昏暗的光繡起來。
  這樣的日子每天都在重複,香寶已經過了十六年。
  母妃清醒的時候會和她說自己當年的事,說皇上是如何如何的寵她,說皇上每天都穿著她親手繡的寢衣,帶著她繡的香囊;說皇上喜歡她宮裡點的香,喜歡她身上的香味,可對於失寵的事,她卻是絕口不提,但香寶仍能從別人口中聽到些零星……因為被查出在寢殿裡點了催情香誘惑皇上,太后大怒,將她打入冷宮。
  被打入冷宮之前,母妃有了身孕,皇上甚至已經賜名「寶香」。
  可事實難料,龍女還沒誕下,母妃就被打入冷宮,而她腹中的那個胎兒,便是自己。
  生產過後,母妃的精神就變得有些恍惚,並且情況一年比一年嚴重,她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記錯,總拉著自己叫「香寶」,叫得時間久了,香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麼了。
  不過話說回來,被人叫的才是名字,那個皇上賜的也沒人叫,而那個所謂的父皇也從沒來看過自己,何必要守著他給的名字呢?
  而在兩年前,父皇駕崩了,那之後母妃的精神越來越差,犯病的次數也更加頻繁了。
  本來冷宮的供給就少得可憐,連飯菜都被苛扣,生存都成問題,更別提要給母妃抓藥了,所以香寶憑著母妃傳給她的刺繡手藝開始繡東西,繡好了就托人拿出去賣,賣了多少銀子她都不要,只要帶些藥回來就成,這樣零零碎碎的喝了幾回藥,母妃的病卻始終不見好,還是瘋瘋癲癲。
  繡著繡著,一滴淚落到被繃子繃緊的帕子上,香寶抹了抹酸澀的眼,不敢哭出聲,咽下了哽咽接著繡。
  想這諾大的皇門之中,像她這樣落魄的公主恐怕是前無古人了吧,香寶繡了幾針,而後擡頭見殿外的天色已經大亮,這才放下手中的活計,理了理鬢髮,扯了扯衣衫便跑了出去,推開冷宮那扇掉漆的朱紅大門,便是另外一個世界。
  冷宮前有幾個宮女走過,瞧她推門出來,忍不住側目打量了幾眼,那目光裡的不屑,令香寶覺得面如火燒,忍不住低下頭去,抱著籃子快快走開,之後那幾個宮女在議論著什麼,香寶不敢去聽,只能越走越快。
  若不是母妃每天固定的時辰都要看到鮮花,她是絕不會踏出冷宮半步的,因為她膽子是那樣小,連一個不屑的目光都會令她的自尊瞬間瓦解。
  她垂著頭狼狽的快走,呼吸都顫抖了。
  走著走著,只聽得「咚」的一聲響,腦袋一懵,香寶往後摔倒下去。
  被她撞到的人長長的「哎」了一聲,而後香寶覺得腰間一熱,暈眩散去後睜開眼,便瞧見那人微微傾身,一手摟著自己,一雙英眸上上下下的將她打量。
  此刻兩人貼得極近,他衣衫下剛硬如鐵的肌肉貼著自己柔軟的身子,他龐大的身軀幾乎遮去了所有的陽光,香寶呼吸一滯,哆哆嗦嗦的咬唇,緊張得不知道該怎樣好了。
  那人凝眸看了一會兒,又「哎」了一聲,似乎才把她想起來,「是妳。」他沒笑,鬆了手讓香寶自己站好。
  香寶鬆了口氣,連忙後退了幾步,低著頭道:「柯……柯教頭。」
  柯晉點頭,無意識的蜷了蜷手指,似乎在回憶剛才那柔軟腰肢的觸感。
  微微低頭,看著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人垂頭站著,小手緊緊攥著籃子,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柯晉攏起濃眉,因為她的恐懼而覺得有些不悅,「妳怕我?」
  「沒、沒有啊……」準確的說,她不是怕他,而是她誰都怕。
  柯晉唇一動,看著她滿臉通紅的樣子,只怕自己再問就會把她逼哭了,當下只得作罷,輕輕的「嗯」了一聲,沒再打理她,兀自走了。
  香寶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溫熱手心留在自己腰上的溫度全部散去後,她的呼吸才稍稍平復了些,他男性的味道太過濃重、太過逼人,每一次見面,都會令自己方寸大亂。
  他們究竟是如何認識的呢?記憶變得有些模糊,不記得是多少年前了,他回宮述職,也是在這條路上、在這個時辰,遇上了正準備去採花的自己,似乎從那時開始,自己每日採花的時辰就定了,幾年來從沒變過。
  她忘記了兩人的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只記得就這樣認識了,每年相遇的時候,他都會對自己點點頭。
  他似乎是個不大愛說話的人呢,今年難得對自己說了一句,怕他嗎?
  只有一點吧,香寶覺得他和別人不一樣,起碼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並沒有不屑。
  香寶在原地呆呆的出了會兒神,直到身後又傳來宮婢的聲音後才猛地驚醒,連忙提起了籃子,匆匆朝禦花園去了。
  雖然冷宮的廢妃不能隨便走動,但她好歹是個公主,一向是不被管束的,而這個公主的身分,似乎也只有在這時候才有用了。

  ◎             ◎             ◎

  述職完畢後,柯晉只恨不得立刻回幽天去。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龍南的國君和安親王卻是在偷偷的盤算著他,而個中緣由,卻是因為他的身世。
  柯晉的父親柯世鴻,是前朝的開國將軍,在他三歲那年不幸戰死於苦寒之地幽天,而她的母親也在那裡隨父親去了,一場戰役使柯晉變成了孤兒,身為功臣名將之後,新帝不得不將他接回皇城好生照顧。
  但當柯晉長到十五歲的時候,他察覺了皇上對他的忌憚,新帝多疑,對於幾位開國老臣都十分提防,柯晉討厭勾心鬥角,索性主動請命去幽天任職。
  這正合皇上心意,又在安親王的進言下賜了他一個空職,教頭,說白了就是在幽天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給皇上練兵,練好了就送到軍營來打仗,打了勝仗功勞全是將軍的,跟他卻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柯晉也不介意,在幽天悠閒自在的做他的柯教頭,除了最煩每年這時候回來述職以外,日子過得也還不錯,然而他覺得不錯沒有用,皇上還是有些不放心。
  「皇叔,柯晉在幽天待了這麼多年而不得重用,會不會起了恨意?」
  「當年是他自請去的,皇上並沒有強迫他。」安親王捋了捋鬍子,笑起來。
  「自請又如何?朕就不信在那種地方這麼多年,他會甘心。況且和東夷的這一仗打了這些年,如今能和平收場,身為教頭的柯晉也是有功勞的,如今朕大宴群臣,也要賞給他些什麼才行。」皇上頭疼的沉吟,眼睛一直往安親王身上斜。
  「那皇上的意思是……召他回來?」安親王還是在笑,試探著問。
  「這……」皇上沉吟了一陣,「現下京中也沒有閒職給他。」
  「那皇上有了什麼主意?」安親王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想不出主意了。
  「對了,前幾日何府被抄了,何友被斬時還是皇叔的門生監斬的吧?」
  「正是。」安親王點頭,擺出一副不了解皇上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的表情來。
  「朕記得何友的大女兒曾入宮為妃,後因為以催情香誘惑先皇而被打入冷宮,如今大臣們都進言該處決了她。」皇上用帶著扳指的白皙手指摸了摸下巴,目光在接觸到安親王不解的目光後閃爍了一下,繼續說:「但令朕頭疼的是,何氏身邊還有一個公主……說起來應當算是朕的九妹。」
  「原來是冷宮裡的那個小公主。」安親王撚了撚鬍鬚,狀似無意道:「方才臣還在來的路上看到了她呢,似乎不小心撞上了柯晉……」他兀自嘟囔了幾句,目光一劃,落在皇上驟然一亮的臉上,心下瞬間就有了幾分思忖。
  皇王略有些驚喜,「這麼說來,他們也算認識了?」
  安親王瞇了瞇眼,「是啊,小公主也有十六歲了吧?一轉眼就及笄了。」
  坐在龍椅上的皇上換了一個姿勢,轉而托起自己的下巴,有些心不在焉的應了一句:「柯晉似乎還沒娶妻?說起來也快三十歲了吧。」說著這話的時候,皇上始終盯著安親王瞧。
  可那老糊塗卻是晃了晃腦袋,隨口說道:「這人粗手粗腳的,哪家姑娘樂意嫁給他?」說完停了停,猛地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既然如此,皇上何不把九公主賜婚給柯晉?這樣既替皇上解決了難題,又給了柯晉面子。」
  賜他一個公主,這可算是天大的恩惠了吧?這樣就算他柯晉想做點什麼也不佔理了。
  皇上心裡的算盤打得叮噹響,就等著安親王這句話了,於是皇上當即笑起來,也擺出個恍悟的表情,「皇叔這個主意好!」如果從他嘴裡說出來,倒顯得自己要把親妹妹趕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似的。
  拍了拍龍椅側的獸首扶手,「就照皇叔說的辦,擇日賜婚!」
  就這樣,柯晉和香寶的婚事就這樣敲定了。
  柯晉得到的消息的時候,只覺得當頭挨了一悶棍。
  娶個公主?開什麼玩笑!
  他最厭惡那種嬌生慣養的女人了,更何況還是從這皇宮裡出來的,讓他養著,豈不是天天給他添堵嘛,可畢竟皇命難為,柯晉就算有千百個不樂意也不能說什麼,只當是吃了個啞巴虧,還預備著回去後就養在偏屋算了。
  因為皇上一向不喜歡鋪張,所以決定不在宮裡設宴了,讓他直接把公主帶回去成親,其實不只是這位新帝不喜歡鋪張,龍南開國以來,都是以……「摳」著稱。
  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主張節儉,並且身體力行,基本天天上朝三句都離不開「國庫空虛」、「節省開支」,所以會如此草草的嫁公主,柯晉也並不覺得奇怪,只是滿臉烏雲密布的等著接那位嬌貴公主回家。
  啟程的日期暫定在五日後,是個黃道吉日。

  ◎             ◎             ◎

  太監到香寶這裡宣旨的時候,香寶正拿著一大把土灰哄何氏開心。
  何氏的精神不好,身子也越來越差,幾個月前就起不了床了,但折騰香寶的本事卻是一點也沒少,總會想盡了法子刁難她,香寶習慣了哄她,什麼都順著她說,她要什麼也都盡量給她找來,香寶只想讓母妃多活幾年,別跟冷宮裡的其他女人一樣。
  她每夜聽的哭聲已經很多了,她不想母妃死了後也在這裡淒淒慘慘的哭泣,可即便是這樣一個卑微的念想,老天爺也不肯為她實現。
  跟著賜婚的旨意一起來的,是何家獲罪的消息,何氏被判了絞刑,三日後行刑,下旨當天,何氏就被打入死牢。
  那一晚,香寶第一次自己一個人睡在冷宮裡,她裹著母妃的舊宮裝躲在角落裡,死命的咬著唇哭,眼淚瘋狂的湧出來,哽咽聲也不斷往外逸,香寶快咬不住唇了,便伸出雙手捂著。
  她跟冷宮裡有學問的曹氏學過些東西,也知道什麼是絞刑,她母妃就要被繩子勒死了嗎?就像無數個在冷宮上吊的女人一樣。
  香寶咬住手背,渾身都在哆嗦,就這樣顫巍巍的撐過了三天,根本不知何時睡著的,又是何時醒了的,直到第三日她覺得心頭一顫,然後猛地從惡夢裡給驚醒了過來!瞪大了眼睛,汗水從額頭上沁出來,滑下……
  香寶艱難的吞了吞口水,眼淚逐漸的浮了上來。
  母妃……去了。

  ◎             ◎             ◎

  那晚香寶昏了過去,之後便大病了一場,可皇上卻是一刻都不想耽誤,命了一位細心的妃子給香寶準備了些嫁妝,到了第五日,便將病懨懨的香寶給擡上了馬車。
  柯晉這一行帶了兩個手下,體型高瘦、面容冷峻的叫衛祥;另一個頗白皙秀氣的叫唐小初。
  一出了皇城,唐小初就打開了話匣子,一面看著馬車後那兩車可憐巴巴的嫁妝,一面抱怨:「這哪裡是娶公主啊?娶咱那土財主的女兒給的都比這多!」
  「別亂說。」衛祥瞪他一眼,又看了眼柯晉。
  柯晉擰眉看了看香寶坐著的那輛馬車,心裡忍不住泛起不悅來,不僅嫁妝給的少,還塞給他一個病秧子,身嬌肉貴的,還沒出發呢,這就病上了,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柯晉細不可聞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掃了眼唐小初,「讓馬車別行太快。」然後一抽馬屁股,打了個呼哨,跑到前面去了。
  唐小初忍不住喊:「大哥你還沒看媳婦長什麼樣呢!」
  衛祥不語,按著柯晉的囑咐放緩了速度,並囑咐車夫行得穩當些。
  車夫是個老手,即便是在顛簸路上也行得穩穩當當,但病中的香寶卻是敏感得很,就算沒顛著也是覺得渾身都疼,高燒令她的意識有些恍惚,一路上作了很多的夢,但卻什麼都抓不住,許多場景都是一晃就過去了,關於母妃的,關於教她學問的曹氏的,關於那些笑話她的宮婢的,還有關於沒見過面的父皇的……
  「哎,你聽,她是不是在叫喚?」唐小初耳朵一抖。
  「別管。」衛祥掀了掀眼皮,朝遠處看了一眼,「大哥回來了。」
  「哎……」唐小初也擡眼看過去,只見一人一馬迅速向這邊馳來。
  柯晉單手攥著韁繩,深藍色的衣袂在風中被颳得獵獵作響。
  馬蹄下塵土飛揚,轉眼間柯晉就到了眼前,他狠狠的一抽手,韁繩勒住了馬嘴,胯下的馬,「嘶鳴」了一聲,揚了揚前蹄,「噠」的一聲到一側,而後甩了甩馬頭噴了幾口氣。
  柯晉鬆了鬆韁繩,一擡手,將一包東西拋到唐小初的懷裡,唐小初被砸了個滿懷,先是「哎呦」了一聲,旋即俐落的打開了油紙包,驚喜道:「燻肉!」
  柯晉不搭理他,看向衛祥,「醒了嗎?」
  衛祥先是搖頭,又說:「不過一直在囈語。」
  柯晉一側身,揚腿俐落的翻身下馬,而後拍了拍掛在馬身上的布袋子,「燻肉給她吃,這裡才是咱的。」
  唐小初的臉立刻就垮了下來,這個老大,左右看不上皇上,但這個摳門勁兒卻和當今皇上像得很,在心裡狠狠的不滿了一下,但唐小初還是沒說什麼,不情不願的又把燻肉給裹起來。
  「不趕夜路,就在這睡吧。」
  「去農家嗎?」唐小初有些期待的問。
  柯晉擺了擺手,將韁繩繫在馬車上,「在車外湊活一宿。」
  唐小初耷拉下腦袋,片刻後不死心的擡頭,「晚上吃什麼?」
  「給什麼吃什麼!」柯晉不耐煩起來,一甩袖子,蹬上馬車鑽進去看新媳婦了。
  嬌氣歸嬌氣,累贅歸累贅,但總歸是自己的媳婦,怎麼著也要看一眼。
  柯晉鑽進車廂,過分龐大的身軀擠在這車廂裡根本伸不開胳膊腿,他躬著身盤膝坐下,有些焦躁的捲了捲袖子,一低頭,就看到裹著嚴嚴實實的小女人正在哭,她的臉蒼白得跟泡了水一樣,滿頭都是汗,髮絲都貼在臉頰上,現下不知作了什麼惡夢,正抽噎著。
  柯晉歪了歪頭,擰著眉打量著她,須臾,他長長的「哎」了一聲,「怎麼是妳啊!」
  這個小女人他每年見一次,每一次都要看一會兒才能認出來,他這人就是認人的本事不行,前幾天才見過,現在乍一看,又是差點沒認出來。
  話說回來,他娶的不是公主嗎?怎麼變成了這個小宮女?
  柯晉看了一會兒,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才發現她正發著高燒,看她這樣子似乎是病得不輕,於是也就沒再追究怎麼媳婦換了人,連忙下車把唐小初懷裡的燻肉給搶了過來。
  「啊!」唐小初捨不得的叫喚。
  「車上帶藥了嗎?」柯晉揣著燻肉要回車,走到一半又問。
  「沒有。」衛祥搖頭。
  「我檢查過了,嫁妝裡也沒藥。」柯晉還沒問,唐小初就說。
  「去農家問問,發了高燒怎麼辦。」柯晉忍不住擰眉。
  「她發燒啦?」唐小初伸頭看了一眼。
  「少問。」衛祥拍了拍他的腦袋,把唐小初拽上馬,兩人共乘一騎去求救了。
  柯晉鑽回到馬車裡,香寶沒再囈語了,只是在小聲的哭,她死死的咬著唇,硬生生的忍著哭聲,蒼白的唇瓣上都快要滲出血了。
  柯晉靠過去,捏住她的下巴,威脅似的晃了晃她的頭,「鬆口。」
  天生的服從意識令香寶下意識的鬆了口,可還是忍著哭,喉嚨裡發出破碎的哽咽聲,聽著人心裡都難受。
  柯晉眉頭擰得更緊,又晃了晃她的小腦袋,「妳醒著嗎?想哭就哭出來。」
  香寶蹙著秀眉,似乎沒聽到他說話。
  柯晉喊了她幾聲都沒得到任何回應,無奈之下只好鬆口,心裡盤算著他們生病時都是吃頓熱熱的飯菜就好了,於是當下就撕開油紙包,又撕了些燻肉下來,湊到她的唇邊,然後盡量和顏悅色的說:「吃些東西。」
  把肉絲湊到她唇邊抹了抹,直到將那小唇抹得晶亮也不見她張口,看著那張晶亮的唇,柯晉眸色一深,旋即伸手撬開她的唇,把肉給塞了進去,口中道:「吃!吃了才能好。」
  還陷在夢魘中的香寶嗚咽了幾聲,而後還是咽了下去。
  柯晉神色一緩,又斷斷續續的給她餵了些進去,正當他以為香寶能吃東西了就會見好的時候,香寶猛地身子一拱,翻過身來開始嘔吐。
  車廂狹小,香寶這一翻就趴在了柯晉的腿上,雙手死攥著他的衣角就開始嘔吐,柯晉躲不開,索性也不躲了,又給她拍了拍背,琢磨著這宮裡來的就是嬌氣,吃了燻肉還吐。
  吃得少,吐得也就少了,吐了會兒胃裡就沒了東西,香寶伏在柯晉腿上劇烈的喘息。
  柯晉扶著她躺下,用袖子給她抹了抹嘴,凝神打量了一下,瞧她半睜著眼兒,似乎是醒了,因為吐得難受,眼角的淚沁得更多了些,柯晉莫名的覺得有些愧疚,從水囊裡倒了些水出來餵給她。
  香寶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這才稍微緩過些氣兒來,迷茫的眸子四下看了看,落到柯晉臉上時停了停,有些怔忡。
  柯晉由她看著,心想妳別奇怪,我也正納悶怎麼回事兒呢!
  「還想吐?」柯晉問了句。
  「不……」香寶沒力氣,搖了搖頭。
  「還喝嗎?」柯晉又搖了搖水囊。
  香寶又搖了搖頭,難受的蹙了蹙眉。
  「大哥,我們回來了!」
  車外傳來了唐小初的聲音,下一瞬,他就掀開簾子探進個腦袋來,柯晉看出去一眼,衛祥在拴馬,唐小初身邊還跟著個農婦,旋即輕輕的一揚眉。
  唐小初立刻會意,解釋道:「這是張家大嫂子,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照顧病人,聽也聽不全乎,索性就把大嫂子給請來了。」
  「麻煩了。」柯晉了然,客氣的朝她一點頭。
  「大家出門在外,幫個忙也是應該的。」張大嫂笑起來,往車裡看了眼,「那位娘子就是病人吧?」
  柯晉聞言稱是,也不再礙事,下了馬車讓張大嫂進去。
  張大嫂一進去就開始忙活了,唐小初把從張大嫂家帶來的東西都搗鼓了上去,衛祥則是在外面升起了一個小火堆,架起了個小盆子。
  柯晉站在車門口看著,忍不住巴望了幾眼,不甘心的問:「我餵了她燻肉,全吐了,為什麼?」
  「你餵了她燻肉?」張大嫂登時擰眉,「哎呀,這娘子看著像是幾日沒進食了,又發著高燒,怎麼能吃那麼油膩的東西,不吐才怪!」
  被訓斥了幾句,柯晉臉色不大好看,唐小初扯著衛祥偷偷的笑了幾聲。
  張大嫂也不顧這些,使喚道:「你說有燻肉?那也別浪費了,我帶了些米來,你去熬些白粥,灑些燻肉提味兒。」
  「我?」柯晉揚眉。
  「是呀。」張嫂子翻了個白眼,轉而一扭頭,「哎,唐兄弟,有她的換洗衣服嗎?」
  「啊?」唐小初看到自家大哥被使喚,先是一愣,旋即點頭,「應該是有的,大嫂妳等下啊。」說完跑到嫁妝車上打開了個箱子翻騰,果然翻出件衣裳來。
  張大嫂接過了,先是讚歎了幾句這料子可真是好,而後輕身掛簾,卻瞧見柯晉還在車前站著,忍不住不悅道:「這位大相公,還傻站著幹嘛?娘子還餓著呢。」
  柯晉一怔,緩慢的眨了幾下眼。
  張嫂子放下車簾,卻沒遮住她的咕噥:「什麼男人,竟把媳婦餓成這樣。」
  柯晉瞬間臉就綠了,黑著臉轉過身,狠狠的將唐小初看好戲的眼神給瞪回去,然後命令道:「你來煮粥!」言罷拉著臉往河邊走,準備把髒衣服給脫了。
  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下,回過頭來惡狠狠的說:「記得加燻肉末!」說完氣呼呼的走了。
  唐小初有些發懵,片刻之後笑得倒在了衛祥的身上。
  幾人停車的地方就靠著一條河,柯晉扒開半人高的草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脫了帶著穢物的長衫,而後光著膀子走進水裡,往胸口上撩了幾把水。
  宮裡來的就是嬌氣,他們從小生病都是自己好的,怎麼會像她這樣!
  往臉上撲了撲水,而後用力的一抹臉,不禁想起那小女人蒼白柔弱的樣子,心頭一軟,他又歎了口氣。

  第二章

  此刻已經是繁星點點,草叢裡有細微的蟲鳴。
  柯晉就著河水洗了洗衣服,然後擰乾,當汗巾擦了擦身子,這便準備回去了。
  一路夜風徐徐,他光著膀子倒也不覺得冷,走回去時,溼答答的頭髮也半乾了。
  回去時,張嫂子因為要給她的男人做飯便回去了,而香寶已經換下了被汗浸溼的衣服,頭上頂著個帕子,臉色稍微好了些,她身邊擺著一碗還剩下半碗多的肉末白粥。
  柯晉收回目光,看了眼衛祥,「好了?」
  「吃了點東西,睡了。」衛祥搖頭。
  「可是燒還沒退,大嫂說這一夜要勤換帕子,還要讓她吃些東西。」唐小初道。
  「嗯。」柯晉把溼衣服扔給唐小初。
  一躬身鑽到車裡,剛盤膝在香寶身邊坐下,她就醒了,眼神有些渙散,勉強的看了眼柯晉,卻是沒力氣說話。
  柯晉朝她擺手,低聲說:「別說話,歇著。」言罷摸了摸她額上的帕子,又拿起粥碗,「吃點東西?」
  「吃……吃不下。」香寶搖頭。
  「那好,一會兒吃。」柯晉又把碗放下了。
  過了一會兒,香寶又睡著了。
  柯晉下車跟著衛祥他們把火堆點得大了些,然後從車裡拿了幾條毯子出來,裹著躺在火堆邊睡。
  衛祥找了幾塊石頭當枕頭,唐小初卻是裹著毯子不斷哀嚎著不想睡地上,柯晉不搭理他,兀自抽了條毯子,坐在車廂外的車闆上,一腳搭在馬屁股上,圈了胳膊就睡了。
  唐小初又咕噥了幾聲,最終還是窩在衛祥身邊睡了。
  但這一夜終究是安穩不了。
  柯晉睡得很淺,香寶一有動靜他就醒,去給她換帕子,或者餵她些粥,如此折騰了半宿,香寶燒退了,粥也吃完了,但還是會被惡夢驚醒,駭得渾身發抖。
  柯晉睏得頭疼,想著該做的都做完了,還要幹什麼?
  於是再一次被吵醒之後,柯晉終於是捺不住性子鑽了進去,猛地掀開被子,把香寶抱起來摟在了懷裡。
  「睡覺,不許吵了。」柯晉閉著眼說。
  他用被子將兩人裹起來,然後抱著香寶倚在車上睡了。
  男人堅硬溫暖的胸膛將香寶小小的身軀包裹住,令她莫名的心安,連惡夢都少了……

  ◎             ◎             ◎

  香寶生平第一次,是在男人的懷裡醒來。
  粉嫩的臉頰貼著人家的胸膛,對方有力的心跳敲響了她的羞恥心,小臉兒立刻變得通紅,她掙紮了一下,窘迫得都快哭了,可剛退燒的她那裡有力氣。
  柯晉只覺得懷裡的人兒,貓一樣蠕動了一下,他知道這女人醒了,可他現在睏得緊,顧不得她,於是一按她的腦袋,把她按回懷裡摟得更緊了些,繼續睡。
  這個小女人軟軟的、香香的,雖然瘦了些,但抱著也怪舒服的,柯晉的喉頭發出舒服的聲響。
  香寶掙紮不得,只好渾身僵硬的被他抱著。
  瞌睡蟲逐漸爬上來和羞恥蟲鬥爭,香寶雖然覺得害羞極了,但終究是身體太虛弱,沒過一會兒就上下眼皮開始打架,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抱著自己的男人已經不見了,她躺在被子裡,身邊放著一小碗的水,香寶費力的坐起來,渾身軟綿綿的倚著車闆,顫巍巍的端起水喝了一小口。
  香寶現在的狀況比昨日要好很多,起碼有了些力氣,頭也不疼了。
  她輕輕放下碗,微微側身,擡手掀開了車窗簾往外看了眼,車外是一片綠草地,放眼望去,有些炊煙嫋嫋升起,零星的坐落著幾戶農家,近處是一處熄滅了的火堆,有三個男人在牽著馬吃草,其中一個她認識,是柯教頭,正負著手站在高健大馬的旁邊,嘴裡銜著一根長草,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混沌了一夜的思緒這才平順了些,香寶放下簾子,心撲通撲通的跳起來。
  皇上竟是把自己賜婚給柯教頭了?那日宣旨,自己一時緊張竟是沒注意對方是誰……
  一想起宣旨那日,就免不了想起那道賜死母妃的旨意,難過又湧上心頭,香寶緩緩的垂下眼,開始捏著被角落淚。
  就這樣默默的哭了一會兒後,柯晉撩開簾子進來了,見她醒來,先是一怔,旋即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嗯,醒了?」
  「嗯……嗯。」香寶一慌,連忙抹了抹淚。
  「哭什麼?」柯晉擰眉,進來盤膝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還難受?」
  「不、不是……」香寶下意識的躲開,「不難受了。」
  「那哭什麼?」柯晉有些不高興,以為她或許是在矯情的傷春悲秋。
  「只是……只是想我母妃了。」香寶低著頭囁嚅,忍不住又有些哽咽。
  「母妃?」一提這個,柯晉不禁想起對她身分的疑惑來,「妳也是公主嗎?」
  「我……」香寶心頭一痛,小聲道:「我是先皇的第九女。」
  「哦。」柯晉也覺得自己說得直了些,當下放輕聲音,有些彆扭的安慰她:「沒關係,我回宮述職時可以帶妳回來看母妃。」
  可誰知香寶一聽這話,哭得更兇了,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柯晉看不見她的眼,只能看到不斷有淚珠子從她小巧的下巴滑下來,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真是讓人揪心。
  柯晉擰眉,「妳……」
  「母妃死了……再見不到了。」香寶抽噎著說。
  「怎麼……」柯晉一怔,旋即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母妃……母妃是冤枉的……外公也是……可他們都死了、都死了……」
  香寶的精神有些受不住,病好了之後那些痛苦的回憶卻還是在,她越哭越兇,卻還要忍著,用已經破碎的聲音不斷的對柯晉說,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只是她真的好難過,如果不說出來她會瘋掉的。
  柯晉沉默的聽著,想著是不是要用袖子給她擦擦眼淚,臉色一直很凝重,從她的隻言片語中,柯晉也聽了個大概。
  原來她是在冷宮長大的公主,怪不得他一直都沒看出來,還以為她只是個宮婢而已。
  到後來,香寶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嗚嗚的哭,柯晉看不過去,靠上去摟著她,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沉聲說:「別忍著,哭吧。」
  他的聲線醇厚微啞,那拙劣生硬的溫柔,卻有種能安撫人心的魔力,香寶終於放聲大哭起來,緊緊攥著柯晉的衣服,渾身都在顫抖,好像要把這十六年的淚水全放盡。
  柯晉摟著她,只覺得自己的喉頭也有些發堵,哎,這個女人也是可憐。
  「大哥幹什麼啦,害人家哭得跟死了娘一樣?」唐小初在外面問衛祥。
  「閉嘴!」柯晉耳尖的聽到,迅即對著外面訓斥了一聲。
  唐小初瞬間沒聲了,懷中的女人也被震得渾身一抖,哭聲停了一陣兒,柯晉一驚,胡亂的拍了拍她的腦袋,跟對待軍中的兄弟那樣,粗聲粗氣的安慰了一句:「不是說妳。」
  香寶輕輕的點了點頭,但哭聲到底是沒有再大起來。
  柯晉以為她又憋著了,有些著急的動了動手臂,唇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思忖了一會兒再低頭,卻發現懷中的人兒已經筋疲力盡,滿臉淚痕的睡著了,輕輕的將她放平,拉好了被子後,弓身下了車。
  放下車簾,一轉身,柯晉先是給了唐小初一個爆栗。
  唐小初捂著腦袋眼淚都下來了,「別打人,別打人……」
  「以後少亂說話。」柯晉臉沉聲說。
  「喔。」他說什麼啦?唐小初委屈的揉揉鼻子。
  「去熬些粥來,喝了就把鍋還回去,準備趕路。」柯晉吩咐道。

  ◎             ◎             ◎

  快到晌午的時候,張大嫂又來了一趟,她說怕幾個大男人不會照顧人,有些不放心,就來瞧瞧。
  柯晉昨天被她訓了一通,現下也沒去打招呼,兀自牽著馬去溜達了。
  張大嫂直接進了車,那時香寶也醒了,剛吃了唐小初他們熬的白粥,除了眼睛有些腫以外,精神還算不錯,兩個女人窩在車裡說了一會子的話。
  柯晉很快就溜達回來了,拽著韁繩在車外豎著耳朵聽,唐小初看在眼裡,笑著推了推衛祥,衛祥瞪了他一眼。
  「既然娘子無事,那我就走了。」
  「麻煩大嫂了。」香寶的聲音輕輕軟軟的。
  「客氣個啥。」張大嫂笑了笑,「行啦行啦,妳就別起身了。」
  說著她就掀開了車簾,柯晉側開一步,若無其事的拍了拍馬背。
  唐小初把刷洗乾淨的小鍋都包好,說什麼也要送她回去,張大嫂拗不過,也就隨他去了。
  兩人走遠後,柯晉才轉過身,看了眼衛祥,「東西都放好了?」衛祥輕輕的一點頭。
  很快,唐小初就回來了,他輕功極好,一路輕飛,而後穩穩的落到柯晉的眼前,一張口就是抱怨:「給銀子幹嘛不直接給?藏鍋裡幹什麼啊。」
  「農家人淳厚,不會要的。」柯晉拍了下他的腦袋,「行了,別廢話,準備上路。」
  因為體力還沒有恢復,送走了張大嫂後,香寶暈乎乎的又睡著了,再醒來時居然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馬車在平穩的前進,車兩側有馬蹄的聲音,香寶覺得有了些力氣,爬起來湊到車窗前往外看了眼,瞧見柯晉正騎馬隨行,他的背脊挺得筆直,粗糙的大手鬆鬆的攥著韁繩,側臉氤氳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好看,線條深刻英俊,刀削般的唇抿出了一絲漫不經心的弧度。
  柯晉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一擡眼,側頭往這邊看過來……香寶一驚,連忙放下了簾子。
  心撲通撲通的亂跳,臉頰也跟著燒起來,揪著被角平穩了好一會兒,而後將被子都疊好,又把亂糟糟的車廂給整理乾淨,但到底身體沒有好全,沒幹多少活,香寶就累得直喘,只好倚在軟軟的被子上歇著,起初的哀慟散去了些,鎮靜之後便也可以面對母妃的死。
  母妃已經死了,她不可以再如此了,再說,現在她已經是柯晉的人了,也不能再這樣下去,給人家添麻煩。
  「停下歇歇吧。」是柯晉的聲音。
  香寶手一僵,連呼吸都放輕了。
  果然,片刻後,柯晉就掀開了車簾,他探頭看了一眼,目光緩緩從變得整潔的車裡掃過,而後落到香寶臉上,稍帶了些責怪:「病著就不要幹活了,小唐會收拾。」
  此刻唐小初也湊了過來,打量了一圈車裡,嘻嘻的笑起來,「可真乾淨呀!」被柯晉瞪了眼後又立刻說:「我來就可以,主母您身子才好……歇著吧,歇著吧。」說完咧嘴一笑,躲到衛祥那邊去了。
  香寶哪曾被這麼多人關切過,當下只恨不得躲到角落去,臉都紅透了。
  「下車走走?」柯晉問。
  「嗯,好。」香寶點了點頭,輕輕提著裙襬準備下車。
  走到車外時,柯晉俐落的一伸手,單手摟著她的腰把她給抱了下來。
  香寶抽了口氣,雙腳落地後卻是有些發軟,不知是因為還病著,還是因為緊張的,可誰知下車後柯晉也沒有鬆手,仍是單手箍著她的腰,沉聲道:「才好,就這樣吧。」
  大病初癒,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也是好的,可看她這軟綿綿的樣子,根本走不了幾步,摔了又是麻煩,如此想著,柯晉微微側首,吹了記響亮的口哨,而後便聽得一陣馬兒的嘶鳴聲,接著一匹高健大馬一路小跑了過來。
  柯晉揉了揉牠的馬鬢,扶著香寶倚在馬身上。
  香寶沒見過馬,有些害怕。
  柯晉輕輕鬆手,「蒼仞不會傷害妳。」
  「嗯。」香寶乖巧的點頭。
  「主母啊……」唐小初好奇的貼過來。
  「買點酒去。」柯晉抽下馬身上的水囊,甩給唐小初。
  「喔。」唐小初垮下臉,抱著水囊垂頭喪氣的找酒去了。
  今天這個休息的地方與昨天不同,是個古道,道邊有個簡陋的酒棚,用幾根木柱子勉強撐著,在秋風裡瑟瑟發抖。
  腳下是黃泥地,坑窪不平,香寶倚著名叫蒼仞的黑馬,緩緩的放鬆了身子,這個看起來很可怕的馬倒是挺溫順的,任自己倚著一動也不動的,馬身上的健肉雖然硬,但倚著暖暖和和的挺舒服……莫名其妙的,香寶就想起了柯晉的胸膛來,也是這樣又硬又舒服。
  香寶拍了拍自己的臉,亂想什麼呢!
  蒼仞似乎察覺她的羞窘,噴了口氣,叫喚了幾聲像是嘲笑。
  唐小初去棚子裡買酒,衛祥牽了兩匹馬去餵食,柯晉則是從看守棚子的老頭那要了些草料,折回來餵給蒼仞。
  香寶直了直身子,低頭去看蒼仞垂首吃草料的樣子,柯晉看了看她,順手把剛灌滿了酒的水囊掛到馬身上,一面繫繩子,一面說:「一直沒和妳說,皇上遣了幾個宮女來伺候妳,不幾日就能追上咱。」
  「我……我不需要人伺候的。」香寶有些詫異。
  「來都來了,要著吧。」柯晉緊了緊繩子,對著唐小初他們招了招手。
  「大哥,車夫鬧肚子了。」唐小初揣著酒袋子回來。
  「還能走嗎?」柯晉擰眉,剛才會停下來歇會,也是看車夫的臉色不對勁。
  唐小初道:「水土不服吧,咱們的路越走越偏。」
  柯晉道:「嗯,也罷,結了銀子讓他走吧,咱仨輪著駕車。」
  香寶在地上抓了把土,便跟著上了馬車。
  就這樣,一行五人變成了一行四人,最先駕車的是衛祥,柯晉騎了一匹馬,後面還栓了一匹跟著。
  香寶一回到車裡,就把剛才從地上抓的土裹在了帕子裡,然後從懷裡掏出了母妃曾經貼身帶著的帕子和一個小針線包,香寶倚在被子上,俐落的穿針引線,而後將線打了個結,接著將帕子攤開,連繃子都不用,就這樣縫起來,半盞茶的時間過後,一個小小的囊袋就成型了。
  香寶下手俐落,這就完工了,側頭將線咬斷,將針線包收好,將囊袋翻過一個面,把盛在帕子裡的土裝在這小袋子裡,將袋子口的帶子一抽,口縮成一個揪,土就倒不出來了。
  香寶捧著那囊袋子瞅了一會兒,眼睛就溼潤了,「娘您放心,香我都帶著呢。」
  那表情,就像無數次哄著母妃時的表情一樣,她總是拿外面的土糊弄母妃,可她一次也沒有被識破過。
  輕輕抹了抹眼,香寶把袋子給揣了起來,那一瞬間,像是將娘親也藏入懷中一樣……
  從這一刻起,她要好好活給母妃看。

  ◎             ◎             ◎

  幽天坐落在龍南的最偏處,地勢偏僻,是個苦寒之地。
  從皇城到幽天約莫是一個月的路程,走過的地方是越來越偏,而當他們行到第十三天的時候,果不其然的就遇到了攔路搶劫的。
  一行長得奇形怪狀的人,怪叫著從樹上躥下來,將馬車團團圍住,而後紛紛亮出了傢夥,頭頭模樣的人領著幾人擋在馬車前,還有幾個則是躥到了後面,對著幾車嫁妝眼冒金光。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財不索命!」
  柯晉沒理會,而是拿眼一掃……嗯,十八個人對三個人。
  香寶一聽那怪叫就嚇了個哆嗦,見馬車停了便察覺到不對,忍不住掀開了車窗上的小簾。
  柯晉卻是一伸手把她的腦袋按進去,「別出來。」
  他的力道不輕不重,將香寶塞回去後,便籲了籲馬,騎著馬往前走了幾步,對著唐小初和衛祥一使眼色,那兩人會意,三人一前兩後,將馬車護在了中央。
  「喂,這位兄弟……」唐小初想著先動之以情一下。
  「時間緊迫,別廢話了。」柯晉開口,擰著眉,「捂著嘴打,別嚇著她。」
  一聽他這話,土匪頭子不樂意了,「喲呵,待老子削了你的腦袋,看你還怎麼……」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悶響,柯晉已經不知何時飛了過來,一拳搗在他的心口。
  土匪頭子瞬間吐出一口血,柯晉翻手捂住他的嘴,往左側一擰,只聽得「嘎巴」一聲脆響,那土匪頭子被擰斷了脖子,還沒來得及叫就沒氣了,「咚」的一聲,倒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迅疾,土匪們回神過來時,發現自己的老大已經死了!
  香寶躲在車裡,咬著唇不知該如何是好,遇到土匪可不是小事,柯晉他們會不會受傷?
  書裡說土匪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若是他們出了事……香寶忍下眼淚,知道自己出去也是給他們添亂,可是這樣躲著她也不能安心,但柯晉又發了話不讓自己出去,該怎麼辦啊?
  香寶急得快哭了,偏這外面又一點動靜都沒有,弄得心如抓撓,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車闆,香寶一哆嗦,屏住了呼吸……
  是土匪嗎?柯晉他們已經死了嗎?
  「沒事了,不用出來,我們這就走。」是柯晉的聲音。
  「你有沒有受傷?」香寶鬆了口氣,連忙問。
  「沒有。」柯晉頓了頓。
  「大家都沒受傷嗎?土匪呢?」香寶緊張的問。
  「嗯,都沒事,土匪跑了。」柯晉輕描淡寫了幾句,「一會兒該吃飯時,妳再出來。」
  「嗯。」香寶沒再問,但還是覺得怪怪的,怎麼無聲無息的就完事了?
  趁著他們還沒走,香寶掀開車窗簾探出頭去看了眼,而後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這這這……這怎麼滿地都是死人!噢,有的還沒死,只是嘴裡被人塞了布團,正疼得呻吟呢,香寶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當下嚇得捂住嘴,臉都白了。
  「不是讓妳別出來嘛!」柯晉看見她了。
  「我……我……」香寶眨了眨眼,呼吸都顫了顫。
  「進去。」馬下的柯晉走過來,龐大的身軀擋住了她的視線。
  香寶倏地就鑽回去了,心還因為恐懼而狂跳著。
  「都踢到一邊去,走!」柯晉將腳下半死的人踢到一邊,語氣裡有些怒意。
  他翻身上馬,腦中不禁浮現剛才她驚恐的表情,這下她該不會把自己當成殺人不眨眼的混蛋了吧?這個念頭令他十分的不悅,他是為了什麼才這麼著急的解決掉土匪的,還不是想著趕在用餐前到下一個鎮子,別讓她餓著。
  柯晉的算盤沒打錯,到下一個鎮子的時候,正是用餐時刻,他們隨便挑了個家酒樓進去,方桌的四面,一面坐一個人,柯晉正對著香寶。
  柯晉臉色不大好,唐小初不敢說話,衛祥本來就沒話,兩人都是悶頭吃飯,香寶則是垂著頭,來回攪著手指,她一想到剛才看到的滿地死人就害怕,哪裡還有胃口吃飯啊,當下只得哭喪著臉,看著眼前的碗筷發呆。
  瞧她食不下嚥的樣子,柯晉不高興了,這一路走了十幾天,自己待她已經是很客氣了,但她怎麼還是總這樣戰戰兢兢的,見了自己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其餘三人皆是一驚,柯晉勻了勻氣,擰著濃眉看向香寶,沉著臉問:「怎麼不吃?」
  「沒什麼胃口。」香寶輕輕的說。
  「怕?」柯晉吐了一個字,眉心擰得更深。
  「有點……從沒見過這麼多死人。」香寶如實說。
  「半死而已。」柯晉目光一閃,冷著臉糾正。
  「啊!是嗎?我以為他們都死了呢。」香寶垂下肩膀,兀自嘟囔。
  「怎麼,我很像殺人不眨眼的人?」柯晉瞇了瞇眼,周身驟然散發出的寒氣都快把旁邊的唐小初凍著了。
  香寶卻是沒感覺出來,擡起頭來,微微歪著臉,真誠道:「不會啊,只是覺得土匪強盜本來就該死的,不過柯教頭善良,才放了他們一馬的吧,無論如何,大家都沒受傷就好。」言罷,柔柔的笑了笑。
  香寶其實也是個美人痞子,雖然算不上天香國色,但面容小巧精緻,與生俱來的柔弱氣質令人憐愛,但因為如今年歲小,韻致還沒有散出來,所以現在這一笑,帶了三分天真、七分柔美,瞬間令桌上的三個男人傻眼了。
  唐小初咬著筷子長長的「哦」了一聲,衛祥咳了咳,低頭喝了口茶。
  柯晉先是一怔,而後眼中的陰霾一掃而光,狀似淡然的說:「我以為妳會怨我下手太重。」
  「柯教頭打退了土匪,我怎麼還會怨你呢?」
  「嗯。」垂眼遮去眼底的愉悅,柯晉重新拿起筷子,「叫柯晉。」
  「啊?」香寶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叫柯晉,不叫柯教頭。」忽略香寶驚愕的表情,柯晉不再多說,招呼來小二,又要了一碗粥。
  之後便面無表情的挾了些菜來吃,一面慢條斯理的咀嚼,一面對香寶說:「吃不下就喝點粥。」
  香寶臉一紅,諾諾的應了。
  唐小初左看看右看看,而後咬著筷子曖昧的笑了起來。

  第三章

  之後的路程還算是順利,沒再遇上什麼擋路的土,轉眼間,離幽天就只有幾天的路程了。
  但唯一令柯晉擔心的就是香寶的身子,因為離幽天越近,地就越偏,連風都變得凜冽起來,雖然香寶生在冷宮,但柯晉仍是覺得她細皮嫩肉,根本受不了苦,所以就怕她又在路上病倒。
  但事實證明,柯晉完全是多慮了,因為香寶非但沒有病倒,還能給他們幫上了些忙。
  身子大好後的香寶,就自動把做飯、洗衣的活給攬了起來。
  柯晉反對了幾次沒效果,也就任她去了,況且三個男人心思都太粗,確實需要個女人照顧。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香寶的手居然這樣巧,她做的飯好吃、衣服縫的也細密,就連經她手洗出來的衣服,居然還帶了些細微的香味,不像脂粉那樣女氣,而是清清淡淡的,聞著很舒服,可比臭汗味好的多了。
  此刻,唐小初就捧著一件乾淨衣服,貼在臉上磨磨蹭蹭,然後第無數次的感慨:「主母洗的衣服就是香啊!」
  「叫我香寶就好。」香寶不好意思的笑,相處的久了,她也沒以前那麼害羞了。
  她此刻正坐在車闆上,懷裡抱著一件柯晉的衣服,給他補昨日刺破的口子。
  聽她這樣說,唐小初一樂,剛要答應就感覺腦袋被人拍了一下,一扭頭,果然瞧見柯晉大步從他身邊走過,奪過他手裡的衣服,「叫主母。」
  「喔。」唐小初揉揉頭。
  「外面風大,進去吧。」柯晉走到香寶面前。
  「沒關係的。」香寶搖搖頭,咬了咬唇看向柯晉,小聲問:「柯……柯晉,不要讓他們叫我主母了好不好?我年紀小,讓他們這麼叫我,不大……不大合適吧?」
  她才十六歲,怎麼好意思讓幾個二十來歲的大男人叫自己主母呢?
  一聽她叫自己的名字,柯晉臉色一緩,好脾氣的問了句:「那叫什麼?」
  「叫我香寶就好了……」
  「不行!」柯晉的眉登時一蹙,這個名字可不能讓他們叫!其他人對著自己媳婦,左一個寶,右一個寶的叫像什麼樣子!再說了,這個名字他現在自己叫都還覺著彆扭呢。
  不容置疑的看了眼香寶,柯晉沉著臉說:「就叫主母,習慣了就好,還有這衣服……讓他們自己洗就行。」柯晉把剛才唐小初拿著的衣服扔到車裡去。
  香寶瞧他這麼反對,也不好說什麼,乖乖的回車裡去了。

  ◎             ◎             ◎

  傍晚時分,柯晉突然鑽到了車裡,馬車仍在前進,蒼仞沒人約束,卻聽話的跟在馬車後面走。
  柯晉剛一上車,車軲轆就碾過了一個石子,咯噔一下,柯晉紋絲不動,香寶的身子倒是跟著晃了晃,再加上見柯晉進來一時緊張,手頭一失準就把針紮到了手指頭上,她「嘶」了一聲,看了眼柯晉,下意識的把手背到了身後。
  「紮到了?」柯晉還是看到了。
  「沒,沒有。」香寶搖頭,迷茫的看著他,「有事嗎?」
  「嗯,聊聊。」柯晉彎著腰挪過來坐下,龐大的身軀使這車廂瞬間顯得擁擠起來。
  柯晉剛一落坐,先是伸手把香寶藏在身後的胳膊給拉了出來,捏起小手打量了一下那白皙軟嫩的手指頭,看那指尖上果然被刺出了一個小血珠,不過是小針孔而已,犯不上包紮。
  於是柯晉頭一熱,低頭把香寶的手指給含住了,溫熱柔軟的舌尖從她指上輕輕一舔、一吸吮,就立刻鬆了口,些許的唾液成功的止了血。
  「你……」香寶渾身一震,呆呆的瞧著他。
  「省得包紮了。」柯晉抿了抿唇,神色如常的說。
  「哦,哦……」香寶的臉倏地就變紅了,攥著手指頭,低下頭。
  「來,我們來聊聊天。」柯晉將雙手放到膝蓋上,擺出一副要審問她的樣子來。
  「嗯,聊……聊什麼?」香寶還沉浸在被這男人吃了手指的震驚中無法自拔。
  「妳多大了?」柯晉單刀直入,記得上回問了她的名字,卻是忘了問年紀了。
  「十六了。」香寶如實道。
  「十六……」柯晉擰著眉沉吟了一下,「那比我小十二歲。」
  「我會懂事的,絕不給你添麻煩。」香寶緊張的擡頭,有些不安的保證。
  「我不是這意思。」原來她是以為自己嫌她年紀小了,柯晉失笑,「妳這個年紀跟了我,倒是委屈了。」
  一聽這話,香寶的表情才放鬆下來,旋即紅著臉低下頭去,輕聲細語的囁嚅:「不委屈的……跟著你比在冷宮裡好多了。」跟著柯晉,有人關心,有人給她煮粥,有人喜歡她縫的衣服和做的飯,真真是跟天宮似的。
  看著她低眉順首,羞得連耳根都紅了的樣子……柯晉突然覺得,這個他心不甘,情不願娶來的娘子,其實還挺可愛的。

  ◎             ◎             ◎

  風塵僕僕的趕了一個月的路,終於是回到幽天了。
  然而自從進了幽天境內,香寶就覺得怪怪的,這地方大小跟鎮子一樣,然而人家少得卻是跟個村落一樣。
  香寶坐在馬車裡,撩著簾子一直往外看,入境後好久都見不著人煙,全是空蕩蕩的空土地,後來便看到了一大片紮營在空地上的軍隊,越過了軍營又走了一會兒,才看到一個破敗的城門,朱紅色的漆都看不出本色了,數十顆銅釘也鏽得不成樣子,兩個拄著長槍的老頭子守在城門外,正倚著城牆打盹,帽子都歪了下來。
  「咳咳。」柯晉清了清嗓子。
  胖老頭子打了個呼嚕,沒醒。
  「咳咳咳。」柯晉一擰眉,咳聲重了些。
  瘦老頭子咂巴咂吧嘴,沒醒。
  「喂……」唐小初拉長了聲音喊,結果兩個老頭還是沒醒。
  唐小初「哎呀」了一聲,腳下一用力,從馬身上飛下來,直接落到胖老頭的面前,拉起了他的耳朵,湊到他耳邊大喊:「你老婆子跟著賣油條的老頭出城私……奔……啦!」
  此話一出,老頭子打了個激靈,雙眼瞬間瞪得老大,猛地揮起了長槍,喊了一句「死老太婆」後,目眥欲裂的朝周圍看了一圈。
  唐小初拍了拍手,笑得扶著城牆。
  胖老頭的鬍鬚顫了顫,納過悶來後,直接上前給了唐小初一巴掌,「小混蛋,又拿你老子開玩笑!」
  一轉身瞧見了柯晉,便露出了笑,白鬍子都翹了起來,滿面紅光的迎上去,「柯教頭回來啦!」說完回頭看了眼瘦老頭,底氣十足的大喊:「衛老頭,你家阿祥回來了!」
  衛老頭先是紋絲不動,而後慢條斯理的睜開眼,懶洋洋的「嗯」了一聲,卻是沒回過神來。
  唐老頭也不理他,熱情的拉住已經下了馬的柯晉的手,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還帶回來不少東西呢。」
  「何止是東西,還帶回來一個媳婦呢。」唐小初插嘴道。
  「媳婦?柯教頭娶妻啦了?這等喜事怎麼不早說!」唐老頭眼睛一亮。
  「安頓好了就擺頓酒,大家熱鬧下。」柯晉笑了笑。
  「好,好!」一聽到有酒喝,唐老頭笑得更歡了。
  又說了幾句話,三人便上馬進城了。

  ◎             ◎             ◎

  香寶仍是撩著簾子看,原以為城裡會熱鬧些,卻發現比城外也好不了多少,可能是因為天色的緣故,整個鎮子都顯得灰濛濛的,沿路瞧見了不少建築,酒樓、布莊應有盡有,但多數都是關門大吉,門窗緊閉,看著凋敝不堪。
  多數的營生都是賣酒、賣肉的,生意又不好,所以街上根本沒幾個人,偶爾看到的一、兩個人,在瞧見柯晉之後,也都沒啥表情,一攏衣袖,扭頭就走了。
  香寶有些失望,原以為柯晉回城會跟書中的大英雄回城一樣,有夾道歡迎什麼的呢,可誰想到會是這樣冷清的光景。
  馬車緩緩的行進,幾乎橫穿了一個幽天城之後,才到了柯晉的住處,這是間三進三出的大院子,庭院中套著庭院,穿過了幾個角門,才來到柯晉住的地方,然而這一路行來,眼見有不少亭臺樓閣、假山池水,然而卻都是常年不加修飾,變得衰敗了不少。
  香寶懷裡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小心翼翼的跟在柯晉身後。
  進了主屋後,柯晉一指偏房,「妳先去那裡休息,我出去搬東西。」
  「我去幫忙吧。」香寶道。
  「妳搬不動的。」柯晉搖頭,一面往外走,一面把衣袂翻上來塞到腰帶裡,「家裡有個管事的許嬤嬤,一會兒她來帶妳到處轉轉。」丟下這一句,柯晉就出去幫著搬東西了。
  香寶一路跟到了門口,扶著門框望著,直到看不著他的身影後才回了屋,去偏房把自己的包袱攤開,裡面沒什麼衣服,只有一件母妃的舊宮裝、一個針線包、一個繃子和一個裝了土灰的囊袋。
  她摸了摸那件宮裝,輕輕的抽了抽鼻子。
  以防自己會落淚,香寶很快就把包袱給裹起來了,然後四下一看,看到了一個高高的衣櫃,上面是兩開的小門,下面接著幾層抽屜,顏色不怎麼亮堂,但顯得很厚實,應該很結實吧。
  香寶走過去,踮著腳打開櫃門,將自己的小包袱小心翼翼的放在櫃子的角落裡,闔上後,又在偏房裡走了一圈,而後又去了主屋,在桌旁的圈椅上坐下,攪著手指開始等那個許嬤嬤來。
  香寶不知道一個教頭的家應該是什麼樣的,或許就是柯晉家這樣,房子很大卻樸實無華,也沒有下人,只有一個管事的許嬤嬤,不過這都沒關係,反正自己也不是個堂堂正正的公主,根本不需要人伺候,能吃飽穿暖,有個舒服的地方睡覺就可以了。
  只不過……這個房子這麼大,打掃起來應該會很費事的吧,香寶輕輕皺起了小眉毛,開始琢磨,或許以後自己光是掃院子就要掃上一整天呢。
  「夫人。」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驟然響起。
  香寶一驚,連忙往門口看去,只見一個老婦站在門邊,雙手交攏,微揚著下巴,低垂著眼,面無表情的站著。
  如此陣勢,令香寶下意識的就站了起來,琢磨了一下對方的那句「夫人」是不是叫的自己,然後小心的問:「許嬤嬤嗎?」
  「正是老嫗。」許嬤嬤點頭,仍舊低垂著眼。
  「我年輕不懂事,以後還勞煩許嬤嬤多多教導。」香寶笑了笑。
  「夫人這話嚴重了。」許嬤嬤沒有笑容,「老嫗是奴才,夫人是主子,奴才服侍主子是應當的。」她微微側身,稍稍弓了身,「爺剛才吩咐了,讓老嫗領夫人到處走走。」她這才擡了眼,一雙周遭布滿了皺紋,眼白微微發黃的眼睛看向她,「夫人,請吧。」
  那陰森森的語氣,愣是讓香寶覺得自己該上路去死了,心裡雖然打著哆嗦,但香寶還是維持著笑意,跟著許嬤嬤走了。

  ◎             ◎             ◎

  等逛完院子,已經是傍晚了,許嬤嬤雖然面冷,但對香寶還算客氣,盡責的領著她把柯府逛了個遍。
  從許嬤嬤口中,香寶才知道,這府裡原來還是有些個下人的,有兩個做飯的女人,一個做清掃的家丁,所以香寶轉了一圈回到主屋的時候,香噴噴的飯已經上桌了。
  暖閣的門大敞著,香寶一進屋就瞧見了柯晉,他沒有脫靴,隨意的依靠著榻上的枕頭,擦拭著匕首,現下正打量著反光的匕首,檢查自己擦得乾不乾淨。
  「認識路了嗎?」柯晉用拇指蹭了蹭刀刃,沒擡眼也知道她回來了。
  「差不多……」香寶咬了咬唇,如實道。
  「沒關係,多走走就認識了。」柯晉俐落的翻身下來,將匕首隨意的扔到榻上,然後大步走出來,「吃飯吧。」說完看了眼許嬤嬤,「許嬤嬤收拾一套新被褥出來吧,把我偏房的那套搬到暖閣去。」許嬤嬤應是,轉身離開了。
  柯晉則是撩起衣袂落坐,看了眼仍是站著的香寶,笑了笑,「坐吧,別這麼拘謹,這是妳自己家。」
  自己家……香寶心頭一熱,紅著臉坐下了。
  香寶拿起碗筷,吃了幾口後問:「唐大哥他們呢?」
  柯晉隨口說:「都回家了。」說完停了筷子,擰眉道:「妳叫他們什麼?」
  香寶沒說話。
  「以後叫小唐。」柯晉下了指令,然後凝眸等著香寶回答。
  「嗯,知道了。」香寶點頭,雖然還是很不習慣這樣稱呼一個比自己大的人,可是之後香寶就不怎麼敢開口了,只是小心翼翼的吃飯。
  她拚死拚活的吃,可是碗裡的白飯還是剩了好多,但她又不好第一次來就剩飯給人家看,於是只好咬著筷子瞧著那碗飯。
  柯晉一擡眼就看她愁眉苦臉的,忍不住問:「吃不下了?」見香寶滿臉委屈的點頭,他皺了皺眉,「妳吃得太少了。」
  說完伸手過來,將手中的筷子插到她碗中,自中間輕輕一劃,把白飯分為兩半,然後擡眼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兒道:「再把這一小半吃了。」說完又給她挾了些菜進去。
  香寶咬著筷子點點頭,開始埋頭苦吃。
  一頓飯過後,柯晉便瞧見自己的小娘子,被撐得癱在那裡一動都不能動了,笑著走出房門。
  香寶紅著一張臉,實在不想做得太明顯,可她又吃的太多了,根本動都懶得動一下,但癱在床上又太丟人,於是她只好勉強的倚著床柱,小幅度的揉著自己的胃。
  這期間柯晉沒在偏房裡,倒是有一個女人托著兩個燭臺走了進來,女人沒多話,放了喜燭就出去了。
  龍鳳呈祥的喜燭,香寶自然是認識的,一看見才猛地想起,今天也算是他們的洞房花燭了,於是忍不住心兒狂跳,不知所措起來……
  洞房……要怎麼做啊?

  ◎             ◎             ◎

  須臾過後,柯晉回來了,衣袂鼓囊囊的上翻著,似乎兜著些東西。
  「回來的太匆忙,只能先準備這些了。」
  柯晉走過來,輕聲抖開衣袂,將一些花生、桂圓、紅棗都撒在了炕上。
  香寶渾身僵硬,連肚子都不撐了,直挺挺的坐著,雙手緊緊的揪著衣角。
  柯晉看她那如臨大敵的模樣,輕輕的一蹙眉,而後走到桌邊坐下,用手將喜燭往一邊挪了挪,而後擡眼看向香寶,盡量的緩和了臉色,「妳知道洞房是怎麼回事嗎?」
  此話一出,香寶幾乎整個人都要燒了起來。
  沒想到柯晉問得這麼直接,她害羞得要死,聲音跟蚊子叫似的:「一點點……」
  柯晉點了點頭,估計著她從冷宮出來的,可能也沒有嬤嬤教她。
  沉吟了一番後,他斟酌著開口:「洞房是要我們睡在一起的……可能會有些疼,妳我雖為夫妻,但是妳年紀太小,妳若不願我也不會強迫妳。方才我已經讓許嬤嬤把我的被褥放到了暖閣,只要妳開口,今晚我就去暖閣睡。」說完敲了敲桌子,開始等香寶回答。
  可等了半天也沒得到回應,只看到香寶把頭垂得低低的,白皙的脖頸露出來一截,皮膚泛著紅,連耳根都染了緋色,柯晉覺得呼吸一緊,也知道她可能不好意思說,於是又開口:「願意就點頭,不願意就搖頭。」
  但對於香寶來說,哪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呢。
  在吃飯時,聽到柯晉吩咐著搬走床褥的時候,自己還擔心了一番,生怕柯晉嫌棄自己,如今看他的意思原來是尊重自己,心頭只覺得暖暖的。
  她不是什麼嬌貴的公主,嫁給柯晉不是下嫁,倒像是高攀了,所以在大病初癒了之後,她就下定了決定要跟著柯晉了。
  況且出嫁從夫,她一個女人,怎麼可以將夫君拒之門外呢,於是忍著強烈的羞意,香寶輕輕的點了下頭。
  柯晉不自覺的笑了一下,用拇指無意識的摩挲了一下桌角,而後道:「那好,先去洗澡吧,浴桶還沒給妳做好,我一般都去水房洗的,妳今晚也先將就一下。」說完一指衣櫃,「妳的衣服都在第二層,一會兒許嬤嬤來帶妳去水房。」
  香寶一張臉羞得鮮紅欲滴,又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柯晉瞧她這樣子不禁莞爾,勾著唇離開了,不過柯晉也沒走遠,而是去了對面的暖閣,斜倚在榻上擦匕首,偶爾朝對面瞟去一眼看看。
  許嬤嬤很快就來了,替香寶取了寢袍,又替她散了髮,梳理了一下,如此看著,柯晉手中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羞澀的紅暈染上臉頰,比塗了胭脂還要誘人;烏髮披散,將她的小臉兒襯得只有巴掌那麼大,柯晉很喜歡長髮的女子,一路行來竟沒發現香寶的頭髮有這樣長,披散下來,居然到了腳踝,烏黑發亮,就像錦緞一樣。
  柯晉入神的看著,若有所思的端詳起她來,直到香寶梳理完畢,起身離開時,柯晉才不情不願的收回了目光。
  百無聊賴的等了一會兒,連匕首都沒心思擦了,原以為她是不會願意和自己洞房的,所以也沒存了那分心思,如今得了回應,心頭竟是有些蠢蠢欲動的發癢。
  又等了半盞茶,柯晉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去偏房拿了件自己的乾淨衣服就出去了。
  出了府一路南行,因為柯府在幽天城的城牆邊,走上幾里路就是郊外了,郊外不遠處就有一處河水。
  柯晉腳程快,略施輕功,不一會兒就到了河邊。
  俐落的脫了衣服跳進去,「撲通」一聲響,冰冷的河水濺了一身,在河裡將自己脫個精光,然後迅速的搓了搓身子。
  時已入秋,再加上幽天的天氣陰寒,所以河水已然是冰冷刺骨,但柯晉卻渾然不覺,兀自洗了洗身子,把髒衣服在水裡絞了幾下,就拿出來擰乾,然後當作汗巾,一面往岸上走,一面擦身子。
  擦得半乾,便套上了外衫,隨意的繫了下,隱約可見有水珠沿著肌肉滑下,因為夜半無人,他也沒什麼避諱,索性也把頭髮解了開來,就這樣開始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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