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在每個無數的夜晚,久不能眠;
要妳,陪我每個璀璨時光,長相廝守。

唐伊諾,跨國集團唐總裁的獨生女,自幼便被捧在手心,
像是個公主被養在溫室裡;只是,嬌美可人的她,
雖然長得亭亭玉立,清雅動人,可偏偏青梅竹馬的葉哥哥,
卻總是忽視她。明明他最疼自己了,可為什麼越長大,
他那冷漠的身影與冷淡的口吻,一次又一次的刺痛她的暗戀。
所以她故意的蠻橫無理,只為了乞來葉哥哥的注意,
即使明知他對自己無心,她卻死心踏地愛著這個曾經最寵愛她的男人。
葉昕揚,英俊挺拔,沉穩內斂,是個完美與優秀的現代好男人,
即使倒追他的女人多不可數,可長年來,他心裡卻一直放著一個女人。
六年前,來不及開口的告白,因為一場誤會,她成了他不願碰觸的禁忌;
六年後,聽說她依舊美麗動人、依舊高高在上,卻有了他不熟悉的嬌憨,
於是,他沉淪了。直到他終於明白這位唐大小姐深藏的祕密時,
這個將他引上床的女人,竟很不負責任的轉身逃跑了,
這叫他怎能甘心放手呢?因為在壓她上床時,她已注定是他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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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臺北的十二月,寒風過境,從骨子裡蔓延出一股冷意。
  清一色雪白的醫院走廊裡,慘白的燈光打下來,把站在角落的女孩子照得越發蒼白而憔悴。她大概十七八歲,五官姣好,身材修長,但因為稍顯單薄的衣衫無法抵禦走廊裡刺骨的寒冷,手腳僵硬,幾乎已經凍得失去了溫度。
  她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望著手術室的大門,美麗的眉目間滿是焦灼之色。
  手術室的門一開,她就一臉焦急,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葉昕揚,舒眉一定沒事對不對?她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葉昕揚望著眼前女孩子深深的黑眼圈,他在手術室待了多久,恐怕她就堅持了多久,但現在這些又有什麼用了呢?那個總是笑得單純可愛的女孩子,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蹦蹦跳跳地出現在他面前了。
  見他冷著臉一聲不吭,女孩子露出驚惶的神色,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白袍,「葉昕揚,告訴我她沒事好不好,不要不說話,我好怕……」現在知道怕,那之前幹什麼去了。
  對著這個驕縱任性又肆意妄為慣了的大小姐,葉昕揚什麼話也不想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舉步就要離開。
  衣袍卻被扯住,背後的那個聲音顫巍巍的,卻已經恢復成他最討厭的那種頤指氣使的語氣:「葉昕揚,我命令你給我站住,你不給我說清楚就別想走!」
  漆黑無波的眼裡醞釀起狂風暴雨,在手術室裡的十二小時,他用了十二分的理智才克制住那幾乎決堤的怒火,可現在,某個不知好歹的傢夥卻不知死活地再三招惹他,壓抑許久的悲傷和怒火再也無法忍耐。
  他轉過頭,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她,旁邊的護士感覺氣氛不對,連忙插口說:「抱歉啊,葉醫生已經盡力了,但是病人的心臟已經不堪重負,所以……」
  如遭雷擊,女孩的身體重重一顫,大眼兒茫然地對上葉昕揚,「所以……」卻在看見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黑眸時,忽然心痛得難以自已。
  雖然他看著她的眼裡從來沒有溫柔和愛憐,總是充斥著不耐煩與厭惡,但也從來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就好像……好像他對她徹底失望了一樣。
  「所以她已經死了,被妳活活害死了!」葉昕揚只覺得身體有一把怒火在燒,急欲毀滅什麼,「妳明明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臟病,受不得一點刺激,居然還跑去刺激她,現在妳如願以償了。」
  「不!不是我,是徐可,她看不過你只對舒眉好,也不曉得舒眉有心臟病,所以才幫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然你大可以找徐可對質。」一滴一滴的淚珠兒從大眼裡落下,女孩子瘋狂地搖著頭。
  「一丘之貉,妳以為我會相信嗎?」葉昕揚冷嗤一聲。
  女孩子隱約感覺到了某種絕望,「葉昕揚……」
  「唐伊諾,妳總有一天會為妳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葉昕揚閉上眼睛,猝然用力地掙開了她扯住的衣袍,「妳會有報應的!」然後,頭也不回地決然離開。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吧,唐伊諾,語氣中卻充滿了憎恨與厭惡……心好像破了個大洞,灌了一肚子的冷風,卻又感覺不出冷來。
  她鬆開手,只餘下空落落的空氣。
  葉昕揚……昕揚……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第一章

  六年後。
  「為什麼你回臺北,我還非得不遠千里地從冰島趕回來為你接機啊?」衛端拉著好友的行李箱,後知後覺地抱怨道。他真是神經秀逗了,只是接到一個電話說「他要從日本回臺北了」,一時口快就來了句「那我為你接風洗塵。」
  天曉得那時候他正在冰島進行自我放逐式的修行,從冰島到臺北的搭機時間,可比日本到臺北的要長多了,然而君子重諾只好快馬加鞭,於是自詡為君子的衛某人連行李都來不及整理,馬上訂了飛機趕了過來。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兼好學長啊!」在日本工作了六年,年近三十的葉昕揚眉眼越發深邃俊朗,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的模樣,性感到近乎不可思議的地步。
  老實人衛端沒來由地紅了臉,他快走幾步,才回過頭來豎起眉毛瞪著葉昕揚,「少用你對付女人那一套跟我說話,小心我拳頭伺候。」老天,剛才葉小子那一副表情,分明在說「你是我的戀人」一樣,害得他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
  葉昕揚但笑不語,安靜地跟在衛端身後。
  單細胞生物衛端和葉昕揚上了計程車許久後,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再次被葉昕揚用一句話一個表情輕而易舉地轉移了話題,他本來不是打算要討伐葉昕揚來著嗎?葉小子真是越來越壞了。
  「都六年了,這邊變化很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葉昕揚望著窗外不無感慨。
  這個葉小子是不是掐著時間在算他什麼時候反應過來啊?衛端給了他一個白眼,冷嘲熱諷地說:「是啊,雖說我也在全世界亂跑,但每年都會回台一次,倒是你,六年來定居日本,恐怕連自己住哪裡都忘了吧,也難得你還想到要回來!」
  「聽聽這口氣。」葉昕揚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有一腿呢。」帶笑的黑眸饒有興味地瞅著衛端,暗光流轉。
  「還是說,學長當真暗戀我?」
  「有這麼跟學長說話的嗎?」居然又是那種調戲的口氣,有了心理準備的衛端這次沒有中圈套,反而闆起臉,拿出學長的架子,「如實招來!當初你突然出國,問你原因,你只拿到日本深造的理由來搪塞我,現在呢,又為什麼改變主意回來了?」
  「因為啊……」見衛端一臉嚴肅地盯著他的模樣,葉昕揚也收斂了玩笑的口氣,黑眸裡的笑意漸漸散去,變成化不開的沉鬱,「唐大小姐遭受不明人士襲擊,腦部受到重創,搶救回來後智力卻退化成一個五歲幼童的水準,唐老爺希望我回來做她的專屬醫生,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照顧她。」
  「唐大小姐,是那個唐伊諾吧?」衛端想起那個總是不分場合、地點、時間,要求葉昕楊隨時待命,最好像狗一樣聽話、隨傳隨到的驕縱女孩,身分是真正的尊貴,為跨國集團唐總裁的獨生女,可惜行為就令人有點看不過去了。
  葉昕揚點了點頭,垂下頭望著手腕上的那個月牙形的傷痕,眸子裡閃過極其複雜的情緒,卻在計程車司機說「到了」的時候,瞬間恢復成波瀾不驚的模樣。
  「我下車了。」
  「我舟車勞頓地把你送回來,不請我喝杯水?」看著葉小子從後車廂裡取了行李箱就走,衛端不滿地拉下車窗嚷道。
  葉昕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抱歉,下次我請你吃飯。」
  這麼正兒八經的道歉還真受不起啊,衛端抓抓頭髮,「算了,若我真要跟你計較,你請我吃一輩子的飯都不夠,反正我對那個囂張跋扈的大小姐也沒什麼興趣,倒是你就慘了,又要落入她的魔爪了,希望五歲的她會比較可愛些。」
  「謝謝。」葉昕揚神情微微一動。
  五歲的唐伊諾啊……

  ◎             ◎             ◎

  唐中堂歎了口氣,招手讓葉昕揚坐在對面沙發上,「幾年不見,你越來越能幹了,要是葉盛還在,他一定會以你為榮!」葉盛是唐家的司機,為唐中堂工作了十幾年,與妻子鶼鰈情深,後來妻子得了胃癌去世,他因想念妻子而抑鬱成疾,臨終前拜託唐中堂照顧兒子,當時葉昕揚十五歲,唐伊諾八歲。
  葉昕揚從管家手裡接過茶杯,說:「我爸只希望我過得開心自在。」過長的瀏海垂了下來,恰好擋住眼睛,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唐中堂愣了一下,有點訕訕地住了嘴,知女莫若父,雖然他提供了葉昕揚優越的物質生活,但相對的,被女兒看中的他也失去了很多的東西,所以六年前舒眉過世,葉昕揚提出想去日本深造時,他沒有立場挽留。
  葉昕揚環視了一圈,問:「唐小姐呢?」
  唐中堂回過神,「小諾在樓上,保姨在哄她睡午覺。」話一出口,他有些尷尬地看了葉昕揚一眼,「對不起,以前小諾不懂事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現在她這樣了,還得麻煩你回來照顧她。我請了很多醫生都無計可施,才想著以前小諾就喜歡纏著你,或許有你陪在她身邊,她能想起什麼也不一定。」
  葉昕揚搖搖頭,放下茶杯站了起來,「我能不能上去看看?」
  「當然。」頓了一下,唐中堂遲疑地補充道:「小諾現在很不一樣,希望你能把她當成一個五歲的孩子,盡量溫柔一些。」

  ◎             ◎             ◎

  唐中堂輕輕敲了敲門,一會兒後,一個上了年紀看上去和藹可親的阿姨打開了門,唐中堂剛要說話,就看見她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輕聲的手勢,「老爺,小姐剛剛睡著了。」
  唐中堂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她退下,轉過頭看葉昕揚,「還進去嗎?」
  「我只是看看,不會吵醒她。」葉昕揚輕聲說完,就推開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唐中堂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緩緩地闔上了門。
  還是當年無比華麗的設計,一進門就是請名家製造的獨一無二的梳妝檯,橢圓形的鏡子周邊鑲滿了水鑽,有一種富麗堂皇的奢華,再過去是兩個成狗爪式的單人沙發,中間一張小小玻璃茶幾,上面倒掛著幾個玻璃杯,地上鋪著從義大利進口的咖啡色毛毯,而中間便是那張被銀白色紗帳籠罩的King size大床。
  女孩子陷在柔軟的被子裡,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下巴尖尖,雙唇也略顯蒼白,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我見猶憐。相較於六年前那種奪人心魄的美麗,現在的她更多了一絲婉約柔和的氣質,闔著雙眸,神情寧靜。
  葉昕揚抿緊雙唇,眸色越發深幽起來,看她一時半會兒不會醒來,便坐在了床沿上,靜默半晌後,才彷彿自言自語般低低說道:「這次妳又在搞什麼鬼,怎麼可能真的智力退化?明明告訴自己不用相信妳,也不用理妳……」這種伎倆她向來駕輕就熟,他以前就經常被耍得團團轉。
  記得有一次,他代表學校去參加臺北市物理競賽,正要進考場的當口,收到了唐中堂的簡訊,言簡意賅的八個字:小諾病了,想要見你。
  於是他想也沒想就放棄了考試,心急火燎地趕到唐宅,卻發現生病的唐大小姐睜著一雙鳳眸狠狠地瞪著他說:「別想利用考試和那個女人暗渡陳倉,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他當即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嬌美的身影昂著頭離開。
  花了不少時間,他才明白唐伊諾口中的「那個女人」所指為何,不過是一起去參加比賽的一個女孩子,五官清麗長得倒是不錯,但他從未留心過,可看在唐大小姐眼裡卻不是那麼一回事,於是她借用唐中堂的手機,未雨綢繆,防範於未然地將罪惡的火苗掐滅在搖籃裡,可惜,這一切看在他眼裡,卻只顯得不可理喻,越來越看不慣她的種種行為,只是把他推得越來越遠。
  他也曾推究過唐伊諾對他獨佔慾的原因,雖然也曾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她是出於對自己的在乎,可是若真正地在乎一個人,又怎麼能不計後果的接二連三地做出傷害他的事情?所以她大概只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為了叛逃的玩物使出各種手段,他少擡舉自己了。
  「不過,我就是學不乖,妳說,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妳啊?」他從唐中堂裡聽到這個消息後,幾乎無法在日本安心地待下去。
  唇角慢慢地揚了起來,那笑卻帶了一絲苦澀,「算了,既然我逃了六年也逃不開妳這個魔咒,不管妳想玩什麼,這個遊戲,我都會陪妳玩下去。」
  至死方休。

  ◎             ◎             ◎

  唐中堂一直沒有離開,杵在門口,葉昕揚開門出來時有些神不守舍,差點一頭撞了上去,還好身體敏捷踩了一個急剎車。
  「唐先生?」有點訝然地出聲。
  唐中堂低聲解釋:「小諾並不是在耍你,她是真的……」這句話間接承認他做了偷聽的不入流行為。
  葉昕揚溫和地打斷他:「這個不重要,總之我會好好地照顧她。」
  唐中堂擡頭看著這個男人,初遇時的俊秀男孩已經長得比他還要高挑細長,五官立體且俊朗迷人,待人處事雖然一如既往的溫和得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連他一時間都想不出反駁的話。
  「另外,我想把唐小姐接出去一起住,房子我已經拜託朋友找好了,最近我也不打算找工作,剛好可以二十四小時照顧她。」
  「待在這裡不是更好,真有事還有人照應。」
  「抱歉,我在唐宅並無留下非常愉快的記憶,這次回來並沒有打算再住進去。」聽著葉昕揚不疾不徐的回答,唐中堂不由得有點心虛。
  「唐先生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要去看看房子,晚上再過來。」葉昕揚回頭闔上門,「希望那時唐小姐已經清醒。」
  「我答應你,晚上你就來把小諾接走吧。」唐中堂忽然做了決定。
  「不需要再想想?」
  「沒有必要。」唐中堂苦笑了一下,「昕揚,晚上你見到小諾,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快做這個決定了。」因為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
  葉昕揚下意識又回頭看了看那闔上的門。
  唐伊諾,這次妳到底在玩什麼呢?

  ◎             ◎             ◎

  「你怎麼又出來了?」衛端剛換好輪胎,擡眼竟然又看見了葉昕揚。
  「那你呢,怎麼還在?」本來還有些煩惱這邊的高級別墅區不知道招不招得到計程車,這回免費司機送上門來,他哪有不用之理,一邊隨口問了一句,一邊自動自發地將行李放進了後車廂。
  「車胎壞了,為了幫你接機,我十幾個小時沒好好休息了,累到不行,索性先瞇了一會兒,睡醒了再出來換輪胎。」衛端是個心地誠實的好孩子,有問必答,他用紙巾擦手上車後才反應過來,葉某人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喂,你到底為什麼又出來了,被趕出來了嗎?」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葉昕揚悠悠地擡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如果我告訴你,是因為我太想你了,所以迫不可待地跑出來見你,你會不會相信?」
  「我會相信才有鬼!」
  「我也不信,看樣子學長還是挺有智慧的人呢!」
  「你……」衛端要被氣死了,差點爆粗口:「葉小子你少唬我,如果你不好好告訴我,我就不開車了,我們就在車上耗著!」說完踩了剎車,把車子停到了路邊。
  「玩真的啊?」葉昕揚彷彿很傷腦筋,「也不是不能告訴你,但如果我跟你說了,你能不能幫我做件事?也算等價交換了。」
  他越是吞吞吐吐,衛端的好奇心越是旺盛,忘記了葉昕揚一貫的不良信譽,口快地答應了下來:「沒問題,你快說。」
  葉昕揚溫和一笑,「因為我想把唐小姐接出來一起住,所以就想去新居看看。」
  「新居?小子你動作真快啊,人還沒接到房子就找好了。」衛端嘖嘖稱奇。
  「不,還沒找到房子,我能不能住進新居……就得看學長了。」
  看著葉昕揚笑得一臉燦爛,衛端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中了圈套,瞪大了眼睛問:「你所說的忙,不會就是幫你找房子吧?」
  「嗯,今天下午五點之前我就要搬進去,我要三室一廳,朝南,最好位於市區,這是我的信用卡,密碼是913913,需要多少錢,你直接領就行了,拜託了學長!現在我有點累,你隨便找家酒店讓我進去休息一下就行了。」說完,腦袋一歪,就靠著椅背開始打盹。
  面對葉某人六年後越發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厚臉皮,衛端只歎自己遇人不良,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             ◎             ◎

  算好時間,葉昕揚在唐家人大約用完晚飯的一刻鐘後進了唐宅,還沒開口打聲招呼,一個嬌小的身影便出其不意地撲了上來,「葉哥哥……」
  措手不及的他退了一步才穩住身形,低了頭,恰好對上一張笑意盎然的美麗臉龐,「葉哥哥,我好想你啊!」
  葉昕揚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屬於女人的柔軟身體契合地貼在他的胸口,鼻端縈繞的也是清雅芬芳的氣息,呼吸微微地亂了,垂下眼睫,他不動聲色地把小女人拉出了自己的懷抱,「唐小姐,好久不見。」
  美麗的小女人生氣地嘟起嘴巴,「你怎麼跟爹地一樣啊,我不認識什麼唐小姐,也不是什麼唐小姐,我是葉哥哥最喜歡的舒眉啊,葉哥哥難道忘了我了嗎?」聲調漸漸地低了下去,大眼裡迅速地濛上一層水氣,固執地盯著葉昕揚,大有他一說「是」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不管她想玩什麼,他早做好準備奉陪到底了,可她怎麼能拿一個已經去世的人做文章!葉昕揚正要發怒,發現他神情不對的唐中堂連忙把他拉到了一邊,低聲解釋:「昕揚,小諾她不是故意的,她一醒來就認為自己是舒眉,除了記得你的名字,誰也不認得了,連我都是自稱姓舒,她才肯喊我一聲爹地。」
  葉昕揚靜靜聽著,不置可否,黑眸落在那既委屈又可憐的小女人身上,她折身從茶幾上端了一碗銀耳蓮子湯,明明是四肢健全的成年身軀,但或許是因為智力退化的關係,走起路來也像個奶娃娃一樣搖搖晃晃,「葉哥哥,這個甜甜的東西好好吃呢,只要你說喜歡我,我就把這個全部給你吃。」
  唐伊諾堂而皇之地威脅著,卻不小心拐到了腳,嬌小的身軀受萬有引力的作用,猛地朝冷冰冰的地面撲去,葉昕揚來不及思考她是不是又在搞鬼,眼明手快地探出手,把小女人納入自己的懷裡,顧不及的湯水全數噴灑在兩人的衣裳了。
  「嗚哇哇……」
  十分厭惡這種黏膩濡溼的感覺,葉昕揚嘴角剛抽了一下,懷裡的小女人居然嚎啕大哭起來,完全不是梨花帶雨、牡丹含露的動人哭泣,而是鼻涕眼淚一起流,把好好的一張漂亮臉蛋哭得慘不忍睹。
  葉昕揚皺起眉頭,他記憶裡的唐大小姐愛面子愛美已經到了令人髮指,人神共憤的地步,別說沒有形象地嚎啕大哭了,連小聲嗚咽都極為少見,每次一出場,無論髮型、妝容、衣服、鞋子從上到下無一不趨近完美,而她本人個性又極為好強,為人倔強驕傲,即使受了委屈也從不肯在人前落淚。
  面對女兒的反常,唐中堂卻好像已經見怪不怪了,心疼地走過來,「眉眉乖,別哭,我這就叫保姨帶妳上樓洗白白,再換套漂亮的裙子好不好?」
  居然是這種哄騙小孩的口氣……
  堂堂的唐大小姐居然還真吃這一套,不再嚎哭,從葉昕揚懷裡掙出來,眨巴著溼漉漉的大眼兒望著那套不但受到蓮子銀耳湯的洗禮,還被唐某人毫不客氣抹上眼淚鼻涕的上衣,抽抽搭搭地說:「葉哥哥,眉眉有很多漂亮衣服,都給葉哥哥穿,葉哥哥不要生氣,眉眉不是故意的!」
  所以擔心他生氣,這才是導致她哭泣的真正原因?
  葉昕揚說不清心裡的感覺,有點不可置信,又有點難過,本來他是一口咬定所謂的智力退化,只不過是唐大小姐的一個把戲,但如今見著真人,堅決的認定卻開始動搖了。
  她太過驕傲,驕傲得絕無可能耍這種讓自己如此狼狽的戲碼。
  葉昕揚神色一變再變,望著那個跟小鹿斑比一樣的大眼瞅著自己的小女人,紅紅的眼圈,紅紅的鼻頭,相處十來年,他從未見過她這種可憐狼狽的形象。
  「葉哥哥,眉眉馬上上去把眉眉最漂亮的衣服拿下來給你,你等我哦!」
  見男人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唐伊諾有些怯懦,轉身拉住唐中堂的手臂,「爹地,你要替我看著葉哥哥哦。」得到他的保證後,才搖搖晃晃地奔向樓梯,看得人心驚膽顫的,就怕她跌上一跤。
  唐中堂擔心女兒,連忙叫了保姨跟了上去,之後轉過頭看著葉昕揚,有些自嘲地感歎:「真不知道你對小諾做了什麼,能令她忘了所有人卻偏偏只記得你,而把她捧在手心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爹地卻抵不過你,真是令人傷心。」
  葉昕揚眼色一動,轉了話題問:「她自稱舒眉,你就隨她?」
  唐中堂苦笑,「你當我沒有想過辦法,我是真正無計可施了,你沒見到小諾受創醒過來後的情景,那一臉驚恐失措的表情,眼神慌張,只曉得叫『葉哥哥』的小諾簡直令我的心都碎了。所以如果你帶走她,不光要好好照顧她,更不能令她難過,雖然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理,畢竟她曾經做過很多傷害你的事情,然而如今她最信任的是你,我身為一個父親卻無法使上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帶走她,所以拜託你千萬盡量順著她的意,代替我好好地疼她寵她。」
  葉昕揚靜默不語。
  唐中堂活了大半輩子,做事向來都是成竹在胸,第一次屏住了呼吸,幾乎稱得上提心吊膽地等著一個小他兩輪的孩子的一個回答。
  「我……」葉昕揚張了張嘴,終於要吐出關鍵的字眼。
  「葉哥哥,漂不漂亮?」兩人太過全神貫注,直到唐伊諾擠進了兩人中間,把精心挑選的裙子塞到葉昕揚手裡,他們才注意到她回來了。
  唐中堂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他真的很怕葉昕揚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這個他父兼母職一手拉拔長大的女兒,都疼到心窩裡去了,怎麼捨得她難過?
  「怎麼這麼快?」他低頭摸了摸唐伊諾的頭,打破因葉昕揚沉默而引發的沉寂氣氛,卻也看見了那被湯水潑溼的衣服,指責的眼神落在明顯失職的保姨身上,「為什麼不給小姐換衣服?」
  保姨有些慌張地想要解釋,卻被唐伊諾搶先道:「因為我不想讓葉哥哥浪費太多時間等我啊,等葉哥哥換上漂亮衣服後,我再去換。」隨即附送了一個大大的討好笑容。
  還是那張被眼淚鼻涕弄得髒兮兮的小臉,但笑起來的時候,含著水光的眼睛裡彷彿落入了遠方的星辰,美麗得不可方物。
  這個站在他面前的小女人,既熟悉又陌生……令人怦然心動。
  在唐中堂不可置信的神色和唐伊諾顯而易見的歡喜下,葉昕揚收緊手指,收下了小女人折得亂七八糟的裙子,「很漂亮的一條裙子,謝謝,現在我希望眉眉能乖乖地上樓洗白白,換漂亮衣服。」
  「沒問題。」小臉上笑顏如花的唐伊諾,忽然踮起腳尖,水嫩的唇重重地撞上他的下巴,「葉哥哥,眉眉好喜歡你,眉眉終於等到你來了。」說完後,喜不自禁的唐伊諾再度搖搖晃晃地奔向樓梯,向來盡忠職守、兢兢業業的保姨緊隨其後。
  頭一次從唐伊諾口中聽到喜歡,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完全沒有想像中告白該有的鄭重其事,彷彿只是一個孩童隨口說的一個「喜歡」,就像說我喜歡爸爸媽媽,還喜歡鄰居家的小白狗一樣的隨意……可是他的心跳為什麼忽然快了好幾個節奏?
  葉昕揚摸摸被磕得隱隱作痛的下巴,回想那柔軟得彷彿棉花糖的嘴唇,唇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彎了小小的一個弧度,他彎著唇角對唐中堂說:「我盡力。」眼眸深深的望著。
  雖然記憶裡那分明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任性小姐,雖然他曾經被那個驕縱的大小姐耍過無數次,雖然他曾經對那個大小姐徹底失望……然而這次,他還是決定再相信她一次,最後一次!或許,自認為已經放棄的他,從來沒有真正死心過。
  唐中堂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回答之前的問題,他了解這個在他身邊長大的男人的個性,不輕易許諾,一旦出口就如在闆上定釘子,所謂的「盡力」便是百分百,這樣他就真的沒什麼好擔心了。
  「昕揚,那我就把小諾交給你了。」

  第二章

  嘴上說得爽快,第一次要把女兒送出去,在商場上說一不二、鐵血手腕的唐中堂親自上陣卻拖拖拉拉地收拾著女兒的行李,一臉的捨不得,半天過去,偌大的行李箱裡沒放下三兩樣東西。
  「爹地,我來幫你整理。」可惜,一顆心早跟著葉哥哥跑了的唐伊諾無法發現唐老爺子的糾結心情,蹦跳著想要幫忙。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眉眉妳是主人,要好好陪著妳的葉哥哥聊天,不能讓他一個人光坐著。」那三個「葉哥哥」聽上去咬牙切齒,簡直是從牙齒縫裡蹦出來似的。
  葉昕揚本來心情還有些鬱鬱,見到唐中堂這副橫眉豎眼的模樣,莫名地輕鬆了起來,是啊,既然作了和唐伊諾重新開始的打算,就沒必要再對往事耿耿於懷,彎了彎唇,笑著對唐中堂說:「我坐著也無聊,乾脆我們一起來整理吧。」
  「誰要你們多此一舉,都給我乖乖地坐在那兒,不准動!」唐中堂怒了,好不容易拉拔大的一個女兒,失憶了卻偏偏只記得另一個男人,都把他忘到八爪國去了,現在他發揮偉大的父愛,不得不把女兒送走,就不能讓他多一點時間跟女兒相處一下嗎,有這麼悲催的人生嗎?
  似乎被唐老爺子突然的大喝嚇了一跳,唐伊諾茫然地眨巴著大眼,水水嫩嫩的嘴巴一扁,一副馬上就要放聲大哭的樣子。
  唐中堂心一軟,忙說:「是爹地不好,不應該兇眉眉,乖,眉眉不哭。」一邊用眼睛瞪著葉昕揚,心不甘情不願地恨聲說:「一起過來收拾,保姨妳也過來幫忙,你們還真以為我稀罕你們多待那麼一時半刻啊!」
  雖然是忿忿不平的口氣,但怕嚇到淚眼汪汪的寶貝女兒,聲音又輕又軟,搭配唐中堂一張稜角分明充滿氣魄的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連快速走過來的保姨都忍不住偷偷抿著嘴笑。
  葉昕揚更是一點面子都不留給唐中堂,黑眸裡笑意滿滿,用充滿調笑的口氣順著他的話跟唐伊諾說:「小諾,聽妳爹地的話,過來一起幫忙,收拾好行李就可以跟我『永遠』在一起了!」
  這麼誘惑的條件頓時令唐伊諾破涕為笑,小嘴兒甜甜地叫著葉哥哥,撒歡兒地蹦躂著從保姨手裡接過東西遞給唐中堂。
  他費了半天勁都止不住的眼淚,就因為人家一句話而消失得一乾二淨,真是人比人要氣死人!唐中堂窩著一肚子火,接過女兒的衣服塞進行李箱,自暴自棄地加快了整理的速度,雖然心裡想多跟女兒相處一會,但這會兒葉昕揚擺明想要報復他曾經「縱女為惡」的行徑,處處與他作對,他沒必要跟那個成了精的男人硬碰硬,反正都在一個城市裡,他想什麼時候去看女兒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收拾完行李,唐中堂幫忙拉著一個行李箱把女兒送出門,即使明白在同一個城市裡很快就會再相見,卻還是依依不捨。
  「爹地,眉眉會乖乖的,不要擔心哦!」
  不擔心,才怪!可女兒不由爹,誰還會來聽聽身為一個父親的心聲?
  葉昕揚把行李箱一個個地塞到後車廂,放不下的就塞到車裡,這車還是從衛端那邊借過來的,加長的黑色轎車,照樣被行李堆得略顯擁擠。
  這個唐先生還真以為他會怎麼虐待唐大小姐,不給吃還是不給穿?把食物衣服什麼的一股腦兒地往裡塞,如果現今的技術允許的話,他鐵定更想把唐宅壓縮成一個行李箱,直接給女兒隨身帶過去。
  葉昕揚拉開車門,無視唐中堂怨恨的眼神,把在夜色裡越發美麗嬌俏的唐伊諾請進副座,紳士地替她關上車門,才彎著唇跟唐中堂說:「既然你把她交給我,我希望你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就不要來看望她,不然我會直接把她送回來。」他要徹底把唐伊諾鎖在他的世界裡,與她好好地重新開始。
  唐中堂氣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你這小子別太過分,我……」
  葉昕揚對這種色厲內荏的叫嚷完全充耳不聞,走到車子的左邊,拉開車門坐了上去,擡眼就瞅見唐大小姐亮晶晶的大眼兒。
  「葉哥哥。」有些怯怯的嗓音,有點的不安。
  葉昕揚不由自主地柔和了眉眼,銀灰色的月光下眼睛裡漾開細緻的漣漪,啟動引擎,他低聲說:「別擔心,我這就帶妳回家。」
  「嗯。」如同黑曜石般的大眼彷彿承載了漫天的星光,亮得不可思議。

  ◎             ◎             ◎

  衛端是個神龍見頭不見尾的人,大學畢業後終年周遊各國,在臺北待著的日子簡直是屈指可數,連自己的老窩在哪兒都快忘得一乾二淨了,要他在幾個小時之內找到符合葉昕揚的房子,實在是為難了他。
  不過,衛端不像葉昕揚這般為人冷淡,與誰都能稱兄道弟,臺北幾個有錢有勢的少爺都跟他有交情,隨便拉了個人一說,就把事情辦好了。
  位於臺北市中心的三室一廳,兩個臥室並排,朝南向,其中有一個臥室有大大的露臺,適合放一張躺椅和許多盆栽,客廳不大,大概七八坪左右,但因為簡潔明亮的裝修,看上去很寬敞乾淨,細節處又十分別緻。葉昕揚非常滿意,當場就對衛端表達由衷的感謝,晚上便把唐伊諾接到了這裡。
  「進來吧。」葉昕揚開了門,明晃晃的燈光下,望著唐伊諾精緻的小臉,他忽然有些不自在了,之前有唐中堂當作緩衝劑,兩人相處還算和洽,但這會兒只有兩人單獨相處,他還有些摸不準自己該如何對待唐伊諾,反而顯得不知所措了。
  「葉哥哥,以後我就住這裡嗎?」唐伊諾倒是沒有發現葉昕揚的不自在,晶亮的大眼兒左看看右瞄瞄,興致很高昂。
  「嗯。」葉昕揚轉了頭不去看她,指了指左邊的一扇門,說:「這是妳以後的房間,房間左邊有附屬的洗手間,裡面的洗漱用具都是全新的,妳放心使用,行李箱的東西明天再收拾,今天我們先睡吧。」
  彷彿像在逃避她似的,一口氣說完這番話,葉昕揚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對面的一間房間,隨便洗了個澡後,他就把自己摔進了床裡。
  明明累得不行,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數了三千隻羊,周公依然連影子也不出現一個,看樣子今晚他和周公無緣了。無奈地睜開眼睛,望著黑壓壓的天花闆,銀灰色的月光從窗簾裡漏進來幾點,像是珍貴的碎鑽,更像唐伊諾的眼睛……不,她的眼睛比鑽石更閃亮,也更美麗。
  還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本來打算冷靜一個晚上,明天再以新的面貌面對唐伊諾,但一想到重逢後她的天真無辜,哪裡還冷靜得下來!
  他因為還無法單獨面對智力退化後的唐伊諾,就把她一個人扔在房間裡,可她現在不是一個正常的二十三歲的女孩子,而是一個智力只有五歲的小孩,就算聽懂了他的吩咐,但一個人在房間裡一定會害怕的吧。
  明明答應了唐中堂要好好照顧她,然而他情緒一上來,居然把她給忽略了!心裡浮上淡淡的愧疚,不知是否是愧疚感作祟,隱隱約約的他似乎聽到了細微的嗚咽聲,像是一隻貓爪子在他心頭撓一樣,細細的痛,微微的麻。
  再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地躺在床上,葉昕揚帶著不知名的火氣翻身下床,開門的瞬間便被客廳明亮的燈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等適應了光線才重新望去,恰好望見一雙紅通通的大眼睛。唐伊諾縮在沙發上團成一團,如同嬰孩在子宮裡最初的姿勢。
  「妳怎麼還在這裡?」葉昕揚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看這情形,似乎從他進房後,她就一直待在客廳。
  「葉哥哥……」唐伊諾扁了扁嘴,有些驚慌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去,把頭深深地埋進雙膝裡。
  這又是演哪齣?
  一頭霧水的葉昕揚雖然搞不清狀況,但早被小女人的眼淚弄得六神無主,心也軟得一塌糊塗了,走近蹲下去伸出一隻手拍拍唐伊諾的背,「乖,別哭,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不回房間睡覺?」他努力回憶唐中堂哄女兒的口氣,照模照樣地搬來用。
  話說,他真的很不擅長跟幼化後的唐大小姐打交道,那些誘哄的話語被他說得寡淡平闆,要不仔細聽話中的意思,還以為他在恐嚇小孩子呢。
  但是唐伊諾似乎就吃他這一套,埋在雙膝間的小腦袋終於擡了起來,幾縷黑髮被淚水沾溼,黏在淚痕滿滿的臉頰上,紅紅的鼻頭,紅紅的眼睛,真是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看得葉昕揚莫名地有些心疼。
  「到底怎麼了?」
  溼漉漉的大眼兒瞅著他,委屈得不得了,眼看著眼淚再次滑落下來,又慌忙伸出手擦去,「眉眉聽話,眉眉不哭,眉眉只是不想一個人睡,好害怕!」
  似乎從男人的表情裡明白他不喜歡自己哭泣,唐伊諾卻怎麼也止不住淚水,她隱約聽懂他的意思,好像是讓自己單獨睡一個房間,本來在家裡她也一個人乖乖地睡,然而在這麼一個陌生的地方,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控制內心的恐懼。
  「妳不是看著我進這個房間嗎,既然害怕,為什麼不來找我?」葉昕揚歎了口氣,抽了幾張紙巾輕輕地替她擦去滿臉的淚水。
  「眉眉怕葉哥哥生氣,眉眉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事情,連爹地都忘記了,也忘記以前跟葉哥哥相處的情節,但我好像記得眉眉以前經常惹葉哥哥生氣,所以在眉眉醒來後一直見不到葉哥哥,好不容易葉哥哥回來了,眉眉一定要乖乖的,再也不會惹葉哥哥生氣了。」相比起一個人的恐懼,她更害怕惹葉昕揚生氣。
  葉昕揚默默,好一會兒才歎道:「不敢一個人睡嗎?」
  小腦袋重重地點了點,眼神怯怯的、紅紅的,像極了小兔子。
  葉昕揚沒來由地有些於心不忍,「那今天我們就一起睡吧,好嗎?」
  唐伊諾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耳朵,十分不可置信,「眉眉沒有聽錯吧,葉哥哥說要跟眉眉一起睡?」
  葉昕揚彎著嘴角點了點頭,於是那個本來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女人瞬間破涕為笑,再次嘟著嘴一股腦兒往葉昕揚臉上湊去,沒想到卻被一隻大掌擋住。
  「葉哥哥……」小臉兒再次皺成了一團。
  「妳上次磕得我牙疼。」葉昕揚低頭,鄭重地在女孩潔白的額頭上印下一吻,輕輕的,如同蜻蜓點水一樣,「所以,這次我來。」
  葉昕揚剛鬆開,一個軟暖的東西忽然又湊過來擦過他的嘴角,驚疑地擡起眼,落入眼眸的是唐伊諾有點驚慌有點欣喜的小臉。
  「葉哥哥親得好輕,眉眉都感覺不到……」因為害怕自己的自作主張惹得葉昕揚不高興,以至於那抱怨聲小小的,透著股委屈。
  葉昕揚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頭,又是這種怯怯的聲音,好像他有多可怕似的,還真能變成老虎把這隻小白兔一口吞了。想歸想,望著面前這麼一張淚痕斑駁的小臉,也沒說什麼,重新在她額上親了一下,然後把某個喜笑顏開的小女人拉起來往他的臥房走了進去。

  ◎             ◎             ◎

  唐伊諾變得好乖巧,乖乖地跟在葉昕揚身後刷牙洗臉,安靜得像個洋娃娃,當葉昕揚望過去的時候,總會對到她的目光,小嘴巴一咧,給他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葉昕揚莫名地有些心疼,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髮,「傻瓜,不要隨便張開嘴巴,小心把牙膏泡沫吞下去哦。」
  唐伊諾趕緊低頭,三兩下弄乾淨了嘴巴,連忙向葉昕揚提出抗議:「眉眉不是傻瓜,眉眉很小心,才不會吞下去呢。」連抗議聲都甜甜軟軟,如同甜蜜的泡芙。
  葉昕揚無奈地糾正了自己的觀點,「對,妳很聰明!來,聰明的眉眉小姐,洗個臉,我們一起睡覺去了。」
  在唐伊諾洗臉的時候,葉昕揚去隔壁間抱了一床被子和睡衣過來,這些都是他為唐伊諾特意準備好的。
  把睡衣遞給還在洗手間的唐伊諾,不到一會,換好衣服的她就出來了,幸好唐伊諾雖然智力退化,基本的生活技能還是在的。
  葉昕揚已經關了大燈,只開了一盞床頭燈,暖黃色的燈光下,穿著寬鬆的粉紅色睡衣的小女人,甜美得像一顆糖果。
  「乖,過來睡這裡。」葉昕揚有些不自在地轉開目光,指指床邊的位置。
  「嗯。」唐伊諾走過來鑽進被子,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小臉已經洗乾淨了,可惜,今天過度使用淚腺的大眼兒還是有些發紅,她瞅著他高興地說:「葉哥哥,晚安!」
  在得到葉昕揚回覆一聲「晚安」後,便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葉昕揚關了床頭燈,莫名地一陣睏意襲來,一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得很沉,怎麼等也等不到的周公這回自動來報到了。

  ◎             ◎             ◎

  一覺到天明,葉昕揚很久沒有這麼安穩地睡過了,記憶中這麼沉穩而黑甜的睡眠,好像只在十四歲之前存在過。
  甚至望見連深色窗簾都擋不住的光線,都無法像平時一樣乾脆起床,只想翻個身子,有點放縱地想要繼續找周公敍舊,然而就在轉身時,朦朧的眼簾裡卻飄入了一個小小的縮成一團的人影,暈暈沉沉、迷迷糊糊的大腦裡似乎飄過一陣冷風,一個激靈,瞌睡蟲去了大半。
  他這才記起昨晚他把唐伊諾留在了他的床上,本來還擔心身邊多出一個人會不好眠,尤其這個人還是唐伊諾,可沒想到一沾上枕頭就睡得不知葷素,且是一夜無夢,從未有過的好眠。
  他微微瞇起了眼睛,目光漸漸變得深幽難辨。
  唐伊諾只佔了床上的一點點位置,存在感幾乎可以忽略,側著身子,從他的角度望去,幾乎是掛在床沿邊上,搖搖欲墜,還好頭擱到了床頭櫃上有了個支撐,否則整個人都要掉下去了。這張床雖然不如唐伊諾臥房裡那張king size的床,但兩個人睡還算綽綽有餘,何況唐伊諾身材纖細。
  她顯然睡得極其不舒服,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因為昨晚哭得太過慘烈,眼皮子已經腫了起來,幾乎把長長的睫毛都藏住了,其下的眼圈也微腫了。
  葉昕揚本想動手把她抱到床中央好好睡一覺,但手一碰到唐伊諾,她反射性地又往外縮了縮,本來岌岌可危的身子幾乎一半都懸空了,看得葉昕揚膽顫心驚的,連忙下了床從另一邊輕輕地抱起小女人放在了床中央,然而沒等他換掉睡衣,唐伊諾再次不安分地往床沿挪動,沒一會又整個人掛在床沿上了。
  葉昕揚不信邪,又把唐伊諾抱了回去,而睡在床中央能夠自由舒展手腳的小女人,眉頭反而皺得越發緊,都能夾死一隻蚊子了!眼睛自始至終沒有睜開,纖弱的身體有意識地往一邊退去,一直退到床沿才停下了動作,嫩唇動了動:「葉哥哥,眉眉乖乖的,不會吵你睡覺。」
  小小的聲音入耳,神奇地令人難以置信,他跟唐伊諾扛上,打算再次搬動小女人的雙手突然停滯在空中,葉昕揚抿緊了嘴巴,黑黝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那張小臉,大概僅是夢話,小女人依舊保持著高難度的睡姿沒有醒來。
  半晌後,葉昕揚才緩緩地收回了雙手。
  智力退化後的唐伊諾雖然天真活潑,可對他似乎有點小心翼翼過頭了,相處沒多少時間,單純無知的她卻已經不只一次地壓抑自己了,雖然說忍氣吞聲誇張了一點,但如今的唐伊諾給他的感覺分明是在勉強自己,勉強自己不能生氣,不能抱怨,只為了遷就他的感覺。
  對一個智力退化到只有五歲的孩子,或許前面那番話過於複雜了,她大概沒有想那麼多,只是單純地不想惹他討厭吧,如果真要找出令她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那他一定是榜上有名,難逃其咎。
  或許他因為很多的原因對她生氣、對她發火,但不問原因只看結果的話,經常不給她好臉色的他,確實給她造成了十分嚴重的陰影,以至於即使在睡夢裡,也牢牢地約束著自己,無法放鬆。
  她本來是一個多麼驕傲任性,甚至肆意妄為的女孩子啊!
  葉昕揚最後也不再試圖改變唐伊諾的睡法,轉身出了臥房。

  ◎             ◎             ◎

  這幢公寓底下就有超市,第一次上來時他就注意到了,洗漱完畢後他便出去買了一袋米和新鮮的蔬菜肉類,之後又買了油鹽醬醋這些必要的調味品。
  這套公寓的廚房設施非常完善,鍋瓢碗筷一應俱全,而他很想親手在這全新的屋子裡給唐伊諾做一頓早餐,行動派的他在第一時間就開始了動作,把材料下了鍋,用小火慢慢熬著,葉昕揚洗了手,再次進了臥室。
  出乎意料的是,那個被他抱來抱去也沒有醒轉的小女人已經睜開了眼睛,好像還有些迷糊,茫然地抱著個枕頭坐在床頭,剛才閉著眼睛還不十分明顯,現在睜開了眼睛,本來又圓又亮的眼睛,被腫腫的眼皮壓得只剩細長的兩條線,然而葉昕揚還是沒有錯過那細長的眼在望見他時,猛然亮起的光輝。
  「葉哥哥,你起得好早,是不是眉眉睡得不安分,吵到你了?」唐伊諾擔心地問。
  葉昕揚搖搖頭,走到床邊坐下,「是妳睡得太安分了,這床我們兩個應該很能湊合的,妳沒必要縮到床邊上。」
  唐伊諾訝異地「啊」了一聲,過了一會才用那種委屈的嗓音說:「葉哥哥不是不喜歡跟別人一起睡嗎?」對這一點,唐伊諾沒什麼具體印象,卻莫名其妙地認為男人不喜歡跟別人一起睡。
  「妳怎麼知道?」葉昕揚輕聲問。
  唐伊諾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才茫茫然地說:「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感覺葉哥哥不喜歡。」
  葉昕揚默默聽完,腦子裡迅速地閃過曾經的許多畫面,突然蜂擁而至的記憶令他有些措手不及,過了一會才認真地說:「現在我不會不喜歡了,但如果下次妳還是睡在床邊上,我就不准妳再進我房間了。」
  花了好一會,唐伊諾才聽懂裡面所含的信息,小臉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慌不疊地連連點頭,「嗯嗯嗯,眉眉知道了,眉眉一定聽話!」
  葉昕揚彎唇一笑,「眉眉這樣就乖了。」
  他牽著那個被他的笑容迷得神魂顛倒的唐伊諾去了洗手間,耐心十足地看著她刷牙洗臉,直到唐伊諾拉低著睡褲要上廁所時,葉昕揚才大驚失色。
  「沒人教妳不能在別人面前上廁所嗎?」
  唐伊諾無辜地搖了搖頭,在家裡,她做什麼事情身邊幾乎都跟著保姨,保姨好厲害,但也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葉昕揚撫額,想了想說:「那妳現在記住,不能在別人面前上廁所,知道嗎?」
  「嗯!」對著心愛的葉哥哥,唐伊諾可是一個認真改過的好學生。
  只是……葉昕揚望著那兩隻蠢蠢欲動的雙手,「妳怎麼還要上廁所?」就不能等他出了洗手間再說。
  唐伊諾好困惑,捏著褲腰的手扭了扭,「可葉哥哥不是別人啊。」
  葉昕揚嘴角抽搐,卻又為這個小女人對他的定位,心裡浮出了一些喜悅。
  唐伊諾看他面色不定,以為是生氣了,連忙鬆開褲腰,兩隻手乖乖地放到了兩側,「葉哥哥,眉眉不上了,眉眉聽話。」又是這種無條件的妥協態度……
  連廁所都不給人家上,看著唐伊諾這般委曲求全,心有不甘卻敢怒不敢言的可憐模樣,葉昕揚覺得自己簡直罪大惡極了,話說人有三急,這可是連天皇老子都管不了的。
  葉昕揚無奈地扯出一個笑,溫和地說:「我這就出去,妳好好地上廁所,我在外面等妳一起出來吃早飯。」
  唐伊諾眨巴了一下眼睛,連忙脫了褲子坐到了馬桶上,嘴巴彎彎,雖然她不太懂葉哥哥的想法為什麼總是變來變去,不過葉哥哥對她真是好好呢!不僅陪她一起睡覺,還給她做早餐。
  最喜歡葉哥哥了!

  第三章

  唐伊諾一出臥房,就被那撲鼻而來的香氣勾得飢腸轆轆,「葉哥哥,你煮了什麼啊,好香啊!」
  她循著香氣進了廚房,葉昕揚剛煮好一鍋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聞言回頭對唐伊諾笑了笑,「只是皮蛋瘦肉粥,妳乖乖地坐在餐桌旁,我這就端過來。」
  葉昕揚的廚藝確實是經得起考驗的,小時候工作繁忙,他就一個人胡亂弄些,那時候只曉得把東西煮熟了能下肚就行,倒是後來一個人到了日本,心灰意冷之下,索性在工作閒暇時鑽研起廚藝,也省得自己忍不住相思,重回臺北。
  唐伊諾很給面子,拿著杓子呼啦呼啦地往嘴裡灌,因為太著急,不小心把自己燙著了,慌不疊地張開嘴,伸著嫩紅的小舌頭,「呼哧呼哧」的喘氣。
  「又沒人跟妳搶,慢慢吃。」葉昕揚實在有些受寵若驚,他的廚藝再好,怎麼比得過唐宅的專業廚師,真虧小女人不嫌棄。
  「眉眉知道,但這是葉哥哥煮的,好好吃,眉眉忍不住啦!」唐伊諾用手做扇在一旁搧著降溫,一雙眼睛照樣學不乖地直勾勾地盯著那碗粥。
  葉昕揚知道如果他態度稍微強硬一點,唐伊諾一定會妥協,然而他不想再加深她的心結,以為他是一個動不動就會生氣的傢夥,所以他笑了笑,當著唐伊諾的面把碗拿了過來,用杓子順時針地在粥裡繞圈,確定不會再燙到舌頭後,才重新放到了她面前。
  「葉哥哥……」唐伊諾有些怔怔的。
  「現在妳不需要忍耐了,想吃就吃,如果不夠,鍋子裡還有,保證餵飽妳的小肚子。」
  唐伊諾當真亂感動一把的,怔怔地盯了葉昕揚好一會,就在葉昕揚要自我檢討是不是說錯什麼的時候,她忽然低下頭,再次呼啦呼啦地吃了起來,無比歡快。
  這就是對一個做早餐的人最高的讚譽了。
  別看唐伊諾這麼纖細的一個人,沒多久時間,竟真的把剩餘的皮蛋瘦肉粥全灌進肚子,此刻正異常滿足地用她的一隻小爪子摸著鼓鼓的肚子,真像一隻吃飽喝足後趴在陽光下曬太陽的懶貓。
  葉昕揚把她叫來一起整理昨天從唐宅與她一起進門的行李,唐伊諾歡呼一聲,原先懶洋洋地攤在椅子上的小身體一躍而起,一時不太平衡,差點以倒栽蔥姿勢摔倒在地,底下鋪著的是冷硬無比的大理石,真摔到腦子少說也會輕微腦震盪,看得葉昕揚心驚膽顫。
  好在那小手抓住了椅背,椅子翻倒後,才慢慢地椅子上滑了下來,有驚無險地保住了那顆已經沒多少智商的腦袋。
  跟這個大小姐在一起,對他的心臟可是一個巨大的挑戰,葉昕揚想了一下自己的未來,無奈地摸了摸鼻子,感到前景堪憂。
  葉昕揚本來就不期待唐伊諾能幫上多少忙,只是純粹想讓她飯後運動一下。
  「幫我把這條絲巾掛到左邊房間的床頭櫃上。」
  「這包餅乾要放到櫥櫃裡的第一層。」
  「毛絨狗放床頭吧,哪個房間隨妳。」
  不過唐伊諾精神可嘉,被男人指使著左右奔走,一點不耐煩都沒有,小臉上反而露出歡欣的表情,因為運動,臉上紅撲撲的,十分可愛!
  花了大半個小時,兩人齊心協力,終於把那幾只塞得滿滿當當的箱子裡的東西,分門別類,融入了這個新屋子裡。
  葉昕揚推著唐伊諾去沖了個澡,換上她從家裡帶來的一條海綿寶寶睡裙,嫩黃嫩黃的顏色襯得她的肌膚越發雪白清透,吹彈可破。
  「現在沒什麼事,妳好好睡一覺。」
  葉昕揚把其中一床被子折起來放到一旁的單人沙發上,把另一床被子鋪到床中央,轉頭要唐伊諾上來睡覺。
  「眉眉不累,眉眉要跟葉哥哥說話。」唐伊諾可不依。
  葉昕揚也不跟她廢話,走過去攔腰將她抱起,唐伊諾驚慌「啊」的一聲,反射性地伸出雙手繞住了男人的脖子。
  等她回過神時,已經置身床上,葉昕揚幫她掖好被角,正準備離開。
  「眉眉沒有晚安吻睡不著覺……」眼看睡覺不可必免,唐伊諾索性改要福利。
  喏,還知道討價還價了,葉昕揚轉過身子,好笑地挑著眉毛看她,「什麼叫做晚安吻啊?現在又不是晚上,需要什麼晚安吻?」
  「可每次爹地睡覺都會親我的……」
  葉昕揚拉長音調「哦」了一聲後,卻忽然不再說話。
  唐伊諾是屬於有賊心沒賊膽的類型,雖然只想跟葉哥哥整天黏在一塊,卻又怕他不耐煩,見他遲遲沒有回應,小腦袋立刻耷拉了下來。
  「眉眉聽話,就算沒有晚安吻睡不著覺,眉眉也要努力睡覺。」嫩嫩的小嘴嘟得都能掛豬肉了,聲音也是委屈得不得了。
  葉昕揚看的哭笑不得。
  唐伊諾委屈地咬著唇,正難過,忽然感覺眼睫上有什麼輕輕刷過,像一片輕柔的天使羽毛,之後一個軟熱的吻印上了唇角,那個吻彷彿帶著電似的,把她整個人都電得酥酥麻麻的。
  「晚安吻也給了,妳一定要好好睡覺哦。」
  唐伊諾慌忙睜開眼睛,卻只看到葉昕揚轉身離開的身影,修長挺拔,不知想到了什麼,小臉兒燒了起來,她把頭埋進枕頭,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

  ◎             ◎             ◎

  葉昕揚搬了椅子坐到了露臺上。陽光碎碎地灑了下來,金黃色的溫度,能把人心都捂暖了。
  本來他打算看本書打發時間,但一向很難入睡的他彷彿睡神附體,還沒翻上幾頁,就再次被周公召喚了去。
  等他醒過來後,腦子清爽,總算把在唐伊諾說「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感覺葉哥哥不喜歡」後浮現的種種畫面串聯了起來。
  他確實曾經說過「我不喜歡與人一起睡」這樣的話。

  ◎             ◎             ◎

  那時候,唐伊諾還小,大概八歲,而他已經十四歲了,一個半大的小夥子,吃進去的食物都用來長身高了,人倒是很瘦,活像一根移動的竹竿。
  失去了雙親的他,被唐中堂收留,剛搬來唐宅居住,因為經常作惡夢睡不好,整個人越發憔悴了,幾乎只剩下一個骨架子,上面連著皮,沒一丁點的肉。
  小女孩卻不怕他,因家裡很少有同齡人與她一起玩耍,而葉昕揚年紀雖然大了點,但在唐伊諾的定義裡,還在上學的都是同一國的,於是很寂寞的她從第一次見面就愛黏著他,後來知道他晚上總是睡不好,就自告奮勇說要陪他睡。
  當時的他,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像是從童話城堡裡走出來的唐伊諾,大眼睛、小鼻子、紅紅的嘴巴和長長的睫毛,皮膚比他班上任何一個女孩子都要水潤剔透,笑起來的時候像是能承載所有的星光,像是一個少年最美的夢境,甜蜜、繾綣又純淨。
  其實小傢夥的睡品向來很好,被哄慣寵慣的她也不會安慰人,除了每晚睡前給一個晚安吻後幾乎沒什麼存在感,但他莫名地就不再作惡夢。
  這種兩人抵足而眠的情況持續了十幾天,葉昕揚的狀況漸漸好轉,人還是照樣瘦,不過臉上有了神采,五官本來就長得好,看上去更是俊秀過人。
  他那時實在是很喜歡唐伊諾,即使那些屬於大小姐的富貴脾氣,看在他眼裡也是可愛得緊,只要有時間,兩人就黏在一起,形影不離。
  然而,某一天醒來,葉昕揚發現內褲裡潮溼一片,十四歲少年的第一次夢遺,令困擾他的惡夢變成了春夢,而眼前這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竟成了春夢的女主角。
  這個發現如同一道閃電,一下子就把他劈蒙了,從未想過自己竟然對這麼一個心無城府且無所保留對自己好的小女孩,抱著這樣齷齪的心思,他幾乎要被前所未有的巨大罪惡感壓垮了,開始覺得自己很骯髒,無論如何都不能玷汙那個像公主一樣的小女孩。
  於是,他跟唐伊諾說他以後不需要她的陪伴了,唐伊諾對這個大哥哥正上心,怎麼可能同意,可葉昕揚又給不出真正的緣由,最後只能說他不習慣和人一起睡覺。
  「可你之前分明不介意啊!」
  「因為那時候一直在作惡夢,跟妳在一起因為睡不著就不會作惡夢了,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作惡夢總好比一夜無眠好。」
  被逼急了,幾乎被罪惡感湮滅的葉昕揚手心滿是冷汗,閉上眼睛開始信口胡說,只想把這個小女孩推得越遠越好,卻沒意識到這種話實在太傷人,而對象又是那個驕傲得要命,從來都被捧在手心,連一句不好的話都沒聽過的唐大小姐。
  葉昕揚記得當時唐伊諾的神色,揚著下巴,眼神倔強,貝齒在下唇上咬出青白的印記,卻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離去。
  那時候的唐伊諾還沒有之後鋒利又囂張的稜角,一番好意被嫌棄,即使再受傷再難過,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擊,所以只能一聲不吭地負氣離開。
  後來,唐伊諾就不再纏著一起睡覺,兩人的關係也陷入僵局,唐伊諾每次看見他就擡眼看天,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而葉昕揚心中有愧,也不敢再去招惹她。
  他一直記掛著關於唐伊諾的事情,倒不再整天想著父母,因禍得福,雖然有時依然會糾結得無法入眠,但確實再也沒有作惡夢了。
  唐伊諾最怕打雷閃電,好幾次,葉昕揚路過她的房門,從大開的門望見那個縮成一團的小身影,真想衝進去抱住她說:不怕不怕,有我在,我會保護妳。
  有一次,他終於沒有忍住,擡起腳就衝了進去。
  而一面對他,本來還害怕得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卻站了起來,「有事嗎?」
  「外面在打雷……」對著這麼一個故作堅強的唐伊諾,葉昕揚覺得有些心疼,更是覺得對她不起,他低聲說著。
  「哦,那又怎樣?」明明害怕地連睫毛都在顫抖,唐伊諾卻還擺出毫不在乎的態度。
  葉昕揚張口欲言,卻終於沒有再說什麼,握緊拳頭,沉聲留下一句:「哦,我走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臥室。
  唐伊諾見他走,心底就忽然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氣得咬著唇,一直等他走遠看不見了,才一把將觸手可及的枕頭和抱枕通通甩到了地上,或許她當時並非真的拒絕,只是有點拋不開面子,畢竟兩人目前正處於冷戰時期,如果葉昕揚可以放低姿態哄哄她……
  然而葉昕揚顧慮到自己對唐伊諾越來越深刻的感情,即使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對唐伊諾動手動腳,卻無法忽略自己從夢裡醒來時的生理反應,而這點如果被唐伊諾知道,一定會被徹底討厭吧,所以聽到女孩子冷冰冰的拒絕,葉昕揚反而鬆了一口氣,也就直接出去了。
  由於唐中堂工作繁忙經常外宿,最後只能叫了保姨去陪唐伊諾,而唐伊諾卻沒有領情,寧願在房間裡恐懼顫抖,也不願給除了爹地或葉哥哥以外的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樣,她向來是一個驕傲至極的女孩子。
  這一夜,窗外狂風大作,她縮在被子裡,除了害怕外,更有一種陌生的情緒在發酵,腦海裡回想那個頭也不回離開的身影,感覺十分委屈。
  當時的她一直無法解釋自己那陌生又糾結的情緒,直到十三歲那年,唐伊諾參加了暑期夏令營,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裡,某一天,天空竟然陰鬱一片,氣象臺說是颱風過境,嘩啦啦的風吹得人耳朵發疼,她抱著枕頭縮在床角,彷彿這樣才能生出勇氣,抵禦那即將到來的電閃雷鳴。
  然後手機響了起來,在螢幕上閃爍的,是葉昕揚的手機號碼,唐伊諾幾乎是第一時刻就按下了接通鍵,從另一個城市傳來的少年嗓音溫和清朗,莫名地就撫慰了她恐慌的心情。
  如果沒有少年那畫蛇添足的一句話……她或許無法體會八歲那年自己的心境。
  葉昕揚說:「妳盡量早些回來吧,妳參加夏令營的城市可是颱風受災最厲害的地區,唐先生現在一天到晚關注著氣象臺,就怕妳出事,我一放學,他就催我打電話給妳。」其實他才是那個擔心得六神無主的人,只是怕自己的話沒有分量,才把唐中堂搬了出來,希望任性的女孩子能聽得進去。
  然而他的補充聽在心有芥蒂的女孩子耳裡,卻完全變了個樣子。
  原來只是出於爹地的授意,唐伊諾頓覺手腳發涼,窗外被黑雲壓得不見一絲光亮,一個個驚天滾雷彷彿就在頭頂上,隨時能把她炸得粉身碎骨。
  「勞你費心!」唐伊諾衝動地掛了手機。
  她想起八歲那年,也是這麼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雖然當時她冷眼拒絕了葉昕揚的好意,但這並非出自她的本意。本來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姑娘,之前卻被葉昕揚那樣嫌棄,都好幾天了也不曉得好好跟她道個歉,見著她照樣是冷著臉跟往常不無二致,倒顯得她在無理取鬧了。
  各種各樣的因素累積起來的鬱悶堆積在心口,幾乎令她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會兒罪魁禍首葉昕揚正撞到槍口上來,她又怎麼控制得住脾氣?
  按她如今這般,八歲的她算是克制了,頂多冷眼相待,並沒有口出惡言,換做今日的自己是幾乎無法容忍少年的一丁點忽視而冷淡以對,她總能想出許多層出不窮的壞點子,把少年對自己的傷害,以不動聲色的方式報復回去。
  她自嘲地一笑,重新拿出手機撥了唐中堂的號碼,「爹地,我好怕,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能不能讓昕揚來接我回家?」
  女兒的命令大於天,即使唐中堂對葉昕揚感到抱歉,卻從來不會有拒絕女兒的時候,而葉昕揚向來唯唐中堂的話是從,再不滿,也會認真執行。
  於是,兩個多小時後,葉昕揚出現在了她的宿舍門口,渾身溼透,烏黑的頭髮一綹一綹地搭在臉上,越發襯得眉毛烏黑,目如點漆,但那雙好看的眸子望著她,裡面有說不清也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唐伊諾沒來由地一陣氣弱,卻更加把背挺得筆直,指使葉昕揚幫忙把行李搬回車上,至於夏令營請假的問題,她知道根本不需要擔心,爹地會把一切辦妥。
  一路風雨兼程地趕回家裡,已是淩晨三點。
  唐伊諾被一直等到現在的父親推進浴室洗澡,跟那個溼漉漉的身影擦身而過時,捕捉到少年那清冽俊秀的輪廓,溼透的烏髮還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她知道葉昕揚最近在實習,被她折騰了一晚上的他,第二天一定會沒精神,以他的個性又一定會死撐,到時候恐怕會更難受。
  沒來由地感覺好煩躁,一點也沒有報復成功的快感。
  熱水嘩啦啦地沖下來,唐伊諾望著水氣朦朧的浴室,忽然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哭了,她不想報復葉昕揚,一點也不想,折騰喜歡的人,她只會更難過,可是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倔強、強硬、任性、驕縱……連自己都討厭!
  她無法控制自己對少年的惡言相向。
  不,或許是她知道,如果再不採取一些非常手段,那個越來越出色的少年恐怕會離她越來越遠,直到她再也無法企及的地步,所以只要能令他回頭看她一眼,無論做什麼事情,她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呢?
  只要,能把他留在身邊。
  只要,能從他的眼裡看到自己的身影。
  只要,他能跟自己說話,不把自己當成隱形人。
  即使他是懷著怨恨才待在她身邊,即使他看著她的目光裡滿是厭惡,即使他跟自己說話的語氣那麼不耐……她通通可以當做不知道。
  她是這樣的喜歡他,無法自抑。

  ◎             ◎             ◎

  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有她最喜歡的葉哥哥,但是那個葉哥哥一點也不可愛,總是冷著一張臉對她愛理不理,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但具體的情況卻怎麼也記不清了,只是心裡感覺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
  唐伊諾掀開被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葉昕揚。
  葉昕揚正在廚房準備午飯,忽然聽見一聲「葉哥哥」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笑著搖了搖頭把金線菇肉絲盛到盤裡。
  剛要轉身,卻被一陣出其不意的衝力推得往前趔趄了一步,抵住了前方的洗手台,腰上被兩隻手緊緊抱住,隱約的低泣像是暗夜裡哭泣的小貓咪。
  葉昕揚歎了口氣,低柔喚道:「眉眉?」
  「唔嗯……」小腦袋發出無意義的一聲咕噥,越發往葉昕揚背上拱去,絲質襯衣溼冷的觸感令他大概清楚對方的狀況。
  葉昕揚不顧她的反抗,用力扒開繞在腰間的雙手,轉過頭把那張小臉擡了起來,果然,一張小臉彷彿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溼得可以。
  「怎麼了?」
  輕柔的提問得不到任何回應,唐伊諾嗚嗚咽咽,神色裡難掩驚惶和恐懼。
  葉昕揚想起半小時前他進房還看到她安睡的模樣,屋裡也沒什麼能令她恐懼不安的東西存在,更不可能是他惹她傷心,那麼只可能是作了惡夢。
  作惡夢應該如何安慰呢,當對象是一個智齡為五歲的小孩時?
  葉昕揚心疼外加頭疼,索性把唐伊諾的頭按到自己懷裡,反覆說道:「別怕,我在這裡,一直都在,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他一連重複了許多遍,那低泣聲漸漸消失不見。
  唐伊諾聽著葉昕揚沉穩有力的心跳,像是有一種莫名的力量,令她慌亂的情緒慢慢地安定下來。
  葉哥哥一直在這裡,會對自己笑,會給自己做飯,會陪自己睡覺……怎麼會不理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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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昕揚學生時代就會抽空去育幼院當義工,也是在那裡認識自幼患有心臟病的舒眉,他在那裡認識了很多小朋友,別說年紀小一點的孩子,就連一些八九歲的孩子照樣會在吃飯時吃得滿桌滿地都是飯粒,被院長責罰後照樣屢教不改,光是收拾那慘不忍睹的狼籍,就得花費不少時間。
  而唐伊諾心智雖然退化,吃飯也必須拿著小杓子吃飯,但吃飯的時候還隱約能看出唐大小姐引以為傲的用餐禮儀,一頓飯下來,除了在碗裡剩下一些米飯外,一粒飯粒也沒有掉,海綿寶寶的睡衣上也乾乾淨淨的,沒有沾上任何汙漬。
  這倒省了葉昕揚許多麻煩,他只要負責準備一日三餐的夥食和洗碗筷就可以了。
  只不過,這個「小朋友」特別的黏人,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對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有濃厚的興致。
  「葉哥哥,眉眉也能做事,眉眉幫你洗碗。」
  葉昕揚第一次看到唐大小姐對廚房感興趣,甚至還主動請纓,他眨了眨眼睛,沒有多說什麼話,就把洗碗工作交給了唐伊諾。
  他做飯,她洗碗,分工合作,天經地義。
  在他的指導下,唐伊諾的成果也頗為可觀,雖說摔破了一半的碗,但逃過一劫的倖存者,一個個都光亮可鑒。
  「葉哥哥,我做得怎麼樣?」唐伊諾顯然很沒有自知之明,興高采烈地把洗好的碗放到櫥櫃裡,就笑著向葉昕揚討讚美。
  葉昕揚再次眨了眨眼睛,望著小女人眼巴巴的模樣,異常篤定地點了點頭,「眉眉很厲害,以後這個工作就交給妳了。」
  望見唐伊諾亮閃閃的眼睛和像小狗般撲過來表示歡喜的模樣,葉昕揚忍不住揚起了唇角,心想:其實,和幼化的唐伊諾相處也沒多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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