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媳婦兒,既嬌又憨,撒嬌時總帶著點小刁蠻;
她的大丈夫,又慓又悍,寵她時總有那麼點霸氣。
十五歲那年,徐妃宜定了親,卻傳她未嫁夫先死,
就這樣成了眾人口中的望門寡。七年後,哪曉得,
她那位有緣無分的未婚夫,不但改名換姓,
還搖身一變成了有權有勢的常勝大將軍。
為此,徐妃宜找上門,她想問他,
她與他尚有婚約,他為什麼丟下她一走了之?
烏烈向來不近女色,更不用說哪裡來的未婚妻,
這女人以為賞了他一巴掌還可以走人嗎?
既然她自稱是他的未婚妻,索性將她逮回軍營,
她問他為什麼,他只冷冷回了兩個字,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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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一年,是徐妃宜守寡的第七個年頭。
康隆二十年,十五歲的徐妃宜與二十三歲的林書浣定親,才子佳人、般配無匹;次年,林書浣在成親前受征入伍。同年臘月,林書浣在洵吾之戰的戰場上失蹤,屍骨難尋。
未嫁夫先死,徐妃宜就這樣成望門寡了。
照理說,望門而寡的女人通常會被認為命硬、剋夫,以致難以再蘸重嫁,不過平陽城民風強悍,也不甚保守,更何況徐妃宜溫柔恬靜,又生得貌美,所以這些年也有不少人上門提親,可徐妃宜卻不願再嫁,執意要為為林書浣守貞。
她守寡沒多久,一戶孫姓人家遷居到了平陽城。
孫家當家人孫興金因著姪兒在上京做武官的緣由,自打一搬來就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短短五年,便已娶了七房姨娘。他搬來不久後就看上了徐妃宜,日日來府上騷擾,不過因為自家老娘嫌棄徐妃宜望門而寡不吉利,所以他除了騷擾之外,也沒能真的把她強娶回去。
在徐妃宜守寡的第七年冬天,孫老夫人去世,孫興金就此肆無忌憚起來,他用盡了各種下作無賴的手段來威逼徐家下嫁女兒,將徐家攪得是雞犬不寧,沒有一日安生日子可過。
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了次年的春天。半個多月之前,城中又興傳起林書浣未死的消息,有剛剛歸鄉的傷兵說在戰場上見到了林書浣,他不僅沒死,反而成了忠武將軍,只不過因為九死一生而落了殘疾,變得腿瘸眼瞎醜陋不堪。然而這個傳言流傳沒多久,徐妃宜便應下了與孫興金的婚事……
那晚大雪紛飛,孫興金正攜了一眾流氓在徐府滋事。
始終不肯露面的徐妃宜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她身著一襲素白織錦皮毛鬥篷傲然立於雪中,以白紗覆面,星空雪夜之下猶如清豔仙子,周身的矜傲之氣釋開,美得不可方物。
在孫興金貪婪齷齪的目光中,徐妃宜清冷開口,「若是你肯,就半年後再來娶我。」
孫興金一聽就拉下了臉,半年?他只恨不得現在就把她拉回去洞房,怎麼還會等半年?
然而還沒等他拒絕,就見徐妃宜手上銀光一現,一把匕首不知何時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幾乎是同時,孫興金在雪白的頸間看到了一抹觸目驚心的紅。
「若是不肯,那你今晚就可以把我的屍首帶回去。」
這女人可真下的了手!
她的舉動嚇住了孫興金。稍作權衡之後,他便答應了她的條件。
因為就算自己不答應,他也沒把握半年內可以得到這個女人,畢竟徐家不是小門小戶,他雖然隔三差五就來滋事,但卻也不敢真的下狠手。
倒不如就再等上半年,反正平陽城就那麼大,他就不信這個女人還會翻出什麼花樣來。於是心一橫,點了頭,「好,半年就半年!」
「這半年內,不許再踏入徐府半步。」
「這……」孫興金眼珠一轉,「我不來,妳要是跑了怎麼辦?」
「即便我能跑,我這全府上下的人也跑不了。」
孫興金覺得她說的有理,不讓進府那他就派人在府外守著,左右也不能讓他們跑了。
「好,我答應妳。」
「若是食言,那麼今日之約便就此作廢!」
「不過我要知道,為什麼一定要等半年?」
孫興金狐疑道,這女人出了名的聰明,他可不想被騙了。
「我的臉上長了一種斑,要治療半年才能痊癒。」
孫興金恍悟,怪不得她臉上戴著白紗。
「難道你想娶一個臉上生斑的妻子過門?」
他才不想!他看上的不就是徐妃宜的美貌,不過……
「生斑了?妳沒騙我?」
徐妃宜冷笑,「我若想騙你,大可直接說這斑永遠也好不了。何必只說半年?」
孫興金似乎是信了。
徐妃宜說:「還有疑惑嗎?若是沒有,就請你即刻離開徐府。」
孫興金帶人離開之後,徐妃宜手一鬆,抵在頸間的匕首噹啷一聲掉到地上……
◎ ◎ ◎
當晚,婢女問春幫她上好了藥便杵在一邊,凝視著她臉上光潔如初、毫無斑痕的肌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想問什麼就問吧。」
徐妃宜透過銅鏡端詳著自己頸上的紗布,目光一轉,從鏡中對上了問春的目光。
「小姐,奴婢不明白,您何苦答應?若是抵死不從,他其實也沒辦法。」
「徐府上下這麼多人,不能總為了我去忍受這份糾纏。」
「那您為什麼又讓他等上半年?」其實早半年、晚半年,不都是要嫁的嗎?
「因為我要利用這半年的時間,去找一個人。」
問春立刻就想到了是誰,「難道……您要去找林少爺?」
徐妃宜點頭,「是。」
「小姐,那只是個傳言而已,沒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還活著啊。」
徐妃宜的笑容裡摻雜了一絲苦澀與恍惚,「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等七年。」透過銅鏡看了眼問春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輕輕一嘆,「妳不會懂的。」
沒有人知道林書浣是不是還活著,沒有人見過他的屍體,所以他們說他還活著;沒有人見過他的本人,所以他們說他已經死了。
徐妃宜是喜歡林書浣的,但卻沒有喜歡到可以為他終生不嫁的地步,之所以等到現在,多半是因為她腦中根深蒂固的女德觀念,她覺得自己既然嫁給了林書浣,那便是他的人,只要他還有一絲存活的希望,她就不能再嫁。
七年了,正是這一絲希望拴住了徐妃宜。
年復一年的春夏秋冬,她越等就被拴得越緊。她總是在想,已經守了這麼多年了,如果現在放棄,萬一林書浣回來了呢?那麼她之前的等待不都成了徒勞和笑話?一晃眼已經過去七年,徐妃宜疲倦了,因為等待,也因為孫興金的糾纏,所以當前不久又傳來林書浣未死的消息之後,她的腦子裡忽然閃現了一個很瘋狂的念頭。
她要去找他,不管是生是死,她要一個結果。
這一次的傳言比之前的都要具體、真實,他們說他正紮營在玉陽關外,他們說他統領著恭州軍的前鋒隊伍虎衛軍,他們說他被封為忠武將軍……
雖說林家聽到消息後已經派人去打聽了,可徐妃宜不想再繼續等待了,她要利用這半年親自找回所有的答案。
徐妃宜應下孫興金的提親,也是為了切斷自己的後路。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該給這七年作個了斷。
「可如果孫興金發現您走了……」
「他應該明白,若是踏進徐府一步,那麼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便是死,也不會嫁給他。」徐妃宜從鏡臺前起身,轉而面向問春,「他自會明白利害關係,大概只會派人在外面守著,我們只要小心些,想要脫身並不難。」
問春問:「那您打算如何脫身?」
徐妃宜顯得胸有成竹,「靈山寺的方丈是爹的故友,他已經答應幫我脫身。」
問春好奇道:「那您謊稱自己生了斑也是……」
徐妃宜淡笑不語,並沒有回答她。
次日,徐妃宜答應下嫁孫興金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同時傳開的,還有她臉上生斑的事情。自那之後接連一個月,她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均是以白紗覆面。而孫興金也沒有再去徐府尋釁滋事,只不過遣了兩個小嘍囉,日日門神似地杵在徐家門口。
◎ ◎ ◎
康隆二十八年的春天,梅蕊初開,軟淡的香氣繾綣在春寒中,牽生出百轉的暖香,然而靈山寺內卻是一派肅穆靜謐,大殿之上的佛像端的是寶相莊嚴。殿下雙手合十、面覆白紗的女子便是徐妃宜,她跪得端正,月白色的裙裾鋪散在蒲團之上,彷若座上蓮。
一個多月來,徐妃宜每天的這個時辰都會到靈山寺上香。
片刻之後,一個小僧人從殿後走出來,對她拱手一揖,「女施主,方丈有請。」
徐妃宜這才輕擡水眸,對著小僧人頷首示意,繼而雙手微垂挽了羅裙起身。
一直靜立在旁邊的問春立刻走上前,一臂掛著竹籃,一臂挽住了自己小姐,主僕二人很快就隨著小僧人消失在殿側的簾幕後。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她們才又出現。
這一次徐妃宜始終低著頭,時不時用手去摸臉上的白紗,問春扶著她離開大雄寶殿,徐妃宜的裙裾蹭過大雄寶殿的門檻,輕盈得好像她臉上的面紗拂過臉頰,模糊了面容。她二人拾階而下,沿著原路回家,就像以往的一個多月一樣。
不過這次不同的是,在古塘邊的一個岔路口上,她們停了下來。
打扮成徐妃宜的問春捂著面紗,擔憂道:「小姐,我有點怕……」
「怕什麼?」一身布衣短衫的徐妃宜本尊安撫道:「現在大家都知道我的臉長了斑,未來的這段時日裡,妳只消時不時地帶著面紗出府逛逛就可以了。經過這一個月的鋪陳,應該沒人會懷疑妳。」風平浪靜了一個多月,那兩個被孫興金派來的看門狗也鬆乏了許多。
「可是……」問春還是有些不放心。
「好了,沒時間了,說得太多難免令人起疑。」
徐妃宜挽好了臂上的竹籃,「爹、娘親那裡,只好由妳向他們解釋了。」
問春也不敢有什麼動作,只是用眼睛巴巴地望著徐妃宜,「小姐,那您自己小心啊。」
徐妃宜嫣然一笑,「我很快就回來。」
言罷她整理好表情,垂首福了福身,然後頭也不擡地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與問春分開之後,徐妃宜逕自來到了碼頭,她始終都沒敢擡頭,往船夫懷裡塞了些碎銀子之後,就埋頭鑽進了烏篷船。
坐穩了之後,徐妃宜才掀開艙內小窗上的簾子,悄悄地朝外掃了一眼,在確認碼頭旁沒有危險人物之後,終於長籲了一口氣。
這時船夫以竿支岸,用力地一推。
伴隨著他高昂地呼喝聲,烏篷船搖搖晃晃地離了岸,「開船囉。」
徐妃宜放下小簾,低頭將竹籃裡的碎花布掀開,拿出了裡面早就預備好的小包袱。她將包袱捂在懷中,墨丸一般的黑眸中浮現了些許的期待,而那始終不曾舒展的秀眉間卻又攏著一絲畏懼,計劃了一個多月,她終於逃出來了。
她要去玉陽關,只為了尋找一個結果。
雖說她不知道前面到底有什麼在等待著自己。
二十天後,玉陽關外。
荒原上風沙瀰漫,恭州軍與安北軍的猩紅戰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恭州軍前,身高八尺的悍將烏烈身著一襲玄青戰袍,單手持韁、長刀倒提,胯下的戰馬在不安地低聲嘶鳴著。須臾過後,頭盔後那雙清凜的鷹眸豁然睜開。
烏烈猛地掄起長刀,淩空一劈,「殺!」
震天動地的吼聲相繼自軍中湧出,霎時間戰鼓擂響、萬箭齊飛!
烏烈長腿用力一夾,率先策馬衝向敵軍。
在他身後蠢蠢欲動的恭州軍也如同鐵色潮水,氣勢洶洶地朝對方掩殺而去,兩軍很快就殺在一起,彷若兩股異色的大浪,頓時將荒原淹沒,怒吼聲、哀號聲與風沙糾纏交織,捲成一股邪風猙獰地湧向天空,惹得風雲色變、烏雲翻湧。
將與士皆是殺得紅了眼,不知天地為何物。
不知過了多久,烏雲中倏的閃過閃電,繼而驚雷陣陣,一場不合時節的大雨瓢潑而下。
最終安北軍兵敗如山,恭州軍遣了一支隊伍乘勝追擊剿清殘兵,另一支留下清理戰場。烏烈策馬佇立在雨中,長刀上的鮮血被雨水沖成了一股股血流。
他凝視著安北軍落荒而逃的方向,靜默片刻後忽地啐出一口血水,用力地將頭盔扒下來,接著狠狠地朝天上一扔,喉嚨中湧出響過雷聲的咆哮。
「啊!」
將士們也是士氣大振,紛紛拔聲呼應,「將軍、將軍!」
「將軍!」
「將軍!」
烏烈垂下手臂,沾滿血跡地俊臉上浮出一抹狷狂的笑來。
片刻後,他長腿一掃,俐落地翻身下馬。
同樣是滿身血汙的副將走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迎面飛來的一個胸甲堵住了嘴,接著又是一個接一個的甲片地朝他飛來,擊得他連退了幾步。
好不容站穩了腳跟後,副將抱著滿懷的甲胄,看向自家渾身上下脫得只剩紅色內袍的主帥,「將軍?」
「交給你了。」
丟給他這麼一句話後,烏烈便提著長刀離開了。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烏雲便盡數散去,鋒芒重現的陽光灑向大地,驅散大雨濺起的水霧。穿過荒原之後是一片樹林,朝著正南方向再走上百餘里便是恭州軍安營紮寨的地方,烏烈走到一汪清湖前,將長刀紮在一旁,接著大剌剌地將上袍脫了下來……
時值陽春三月,林子內一片鬱鬱蔥蔥,與荒原上的空曠遼闊截然不同。
經過一場大雨的沖洗,林中更顯生機。
灌木叢微微晃動,葉上的水珠滾著日光,透射出溫潤的光芒。
然而下一瞬,這滴水珠倏地滾落,矮木被一雙素手撥開,一個狼狽的女人從後面鑽了出來。她渾身溼透,原本裹著烏髮的頭巾被大雨沖掉,髮髻也要掉不掉地垂在腦後。
長途跋涉二十天,徐妃宜已然筋疲力盡。
起初的那段時日她倒是覺得還好,畢竟身上帶足了盤纏,一路上有吃有喝有住,並不覺得辛苦。
不過離玉陽關越近,環境就變得越惡劣,她覺得每靠近一步,那充滿血氣的戰爭味道就越濃郁。就幾個時辰之前,徐妃宜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聽到了打仗的聲音。她嚇得想要逃,可卻一直在這樹林裡繞來繞去,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
從灌木後鑽出來後,徐妃宜看到了一棵很眼熟的大樹。
眼前的這棵樹上被刻了一個十字,這正是她一個時辰前刻上去的。
又繞回來了,徐妃宜有些惱,忍不住將手裡的包袱狠狠地丟出去,她出不去了嗎?剛剛那個山中的樵夫明明告訴她恭州軍營在這附近的,為什麼她就找不到?難道他們把軍營紮在了什麼世外桃源不成!
徐妃宜站在原地生了會悶氣,不過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走上一個小滑坡,俯身將包袱拾了起來。此刻她站在一個斜坡上,坡下是一汪湖水,一個時辰前她才途經過這裡,還去那湖中舀了點水來喝。
但此刻,那湖邊多了個人。
她先是驚住,繼而一喜,然後拽著包袱跑下斜坡。
那是個身高八尺的偉岸男人,現下正抱胸而臥,頭下枕著一塊石頭。走近之後,徐妃宜才發現他的臉上蓋了片不知名的碩大樹葉,讓人看不到五官。於是她探究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向下滑去,男人的身體硬朗壯碩得彷若一塊巨石,每一塊肌肉都雕琢得恰到好處,他寬肩闊背、健腰長腿,豐碩的胸肌下面便是紋理清晰的腹肌……
這是徐妃宜第一次看到成熟男人的身體。她不受控制地看著他遠古戰神般的身體,腦中居然閃過了漂亮兩個字……
這個男人的身體,真的很漂亮啊。
美中不足的是有幾道血肉外翻的傷口分布在他的肌肉上,顯得觸目驚心。
很快,徐妃宜就回過神,接著俏臉便紅了起來,太不知羞了!她連忙挪開了目光,暗暗斥責自己怎麼可以盯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身體看,更何況對方還受了傷,徐妃宜連忙湊到湖邊,用雙手舀了些湖水拂到臉上,試圖驅散粉頰上火辣辣的熱度。
冷靜下來之後,她才又回到男人身邊蹲下。
他昏了還是死了?徐妃宜管住眼睛不再去看他的身體,而是盯著那片遮著臉的樹葉看。
如果他死了,那麼樹葉下的臉會不會很恐怖?可就算是很恐怖,她也不得不確認一下,因為畢竟這個男人是她能走出這片樹林的唯一希望了,他或許就是恭州軍的一員也說不定。
徐妃宜鼓足了勇氣,朝那片礙事的葉子伸出手去……
第二章
這時,一雙大手陡然襲來扼住徐宜妃的皓腕,僅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她感覺到胸口被人狠狠一壓,似乎能將她胸腔裡的空氣悉數擠走,當她回神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偎進這男人的懷中。那片葉子飄然落下,男人清凜的鷹眸瞬間攝住她的目光。
徐妃宜在看見他的瞬間便愣住了。
眼前男人的五官英俊深刻,眸如鷹隼、鼻若彎勾、唇薄似翼,最令人印象深刻便是那雙淩厲如刃的劍眉,銳氣十足,在他的臉上劃出了一抹輕狂。
他黑了,也壯了,不過徐妃宜卻仍能認出他來。
徐妃宜怔怔地望著他,目光中蘊著驚訝、狂喜、委屈……各種情緒糾結在心頭,繞得她心如亂麻。她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這麼順利,居然在找到軍營前就遇到了他!徐妃宜該開心的,可她卻發覺自己的喉嚨哽得厲害,根本笑不出來。
她怎麼不笑呢?
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她等了整整七年的未婚夫啊,她終於找到他了……他沒有死,他活得好好的,沒有瘸、沒有瞎,一如當年那麼英俊。徐妃宜覺得自己被他壓著的胸口好疼,牽扯著心都跟著疼了起來,那種疼漫進她的眼眸,勾出了淚花。
林書浣,是你,真的是你。
徐妃宜又哭又笑,「書浣……」若不是手被他壓著,她真想去摸摸他的臉。
遲來七年的淚水終於湧了出來,從知道林書浣下落不明到現在,她從沒為他掉過一滴淚,因為她覺得如果自己哭了,那麼林書浣就真的死了、真的回不來了。見到他之後,徐妃宜終於明白自己的等待也不全是因為那一線希望和守舊的女德觀念。
七年可能太久了,久到她已經忘了那份被林書浣勾出的心動。
封存在心底多年的情感重新湧上心頭,摻雜著她苦等七年的委屈,辛酸又苦澀。
烏烈原本是很不悅的,剛剛打完一仗,好不容易找個清靜地方想要睡一覺,結果卻被這個女人給擾了。可此刻看著她瀰漫在笑容上的淚水,他竟覺得心頭一酸,鐵腕下意識地鬆了鬆。
這時,原本看著她又哭又笑的女人一下子撲上來摟住了他的脖子。烏烈能感覺到她溼潤的小臉緊貼在自己的頸間,蹭得他心頭又酥又癢。
「書浣,你居然還活著。」
書浣?書浣是誰?烏烈眉頭打結,心中明白該把她推開,可他的身體卻似乎拒絕這樣做。女人柔軟的嬌軀緊緊地貼著他的肌肉,玲瓏的曲線與他嚴絲合縫地契合著。她的衣服都溼透了,臉也溼、頭髮也溼,任何一處都是又溼又冷,但烏烈卻覺得自己的心燙了起來。他下意識地吸了口氣,原本想要推開她的大手卻不自覺地摟住了她的腰。
感受到他的動作,懷中的女人偎得更緊。
烏烈感覺到傷口被她壓得有些疼,又被她的衣料搔得有些癢,那又疼又癢的感覺也襲上心頭。
這種奇怪又舒服的感覺喚起了烏烈的防禦意識,他用盡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將懷中的女人推開,然而還未開口,那雙原本攬著他脖子的小手便撫上了他略顯瘦削的臉頰。
烏烈又頓住了,他們的眼神交織在一起,糾纏出複雜又難解的情愫。
「書浣,我好想你。」徐妃宜用發顫的小手勾勒著他臉上的線條,真實的觸感讓她確認這並不是自己的幻覺。她驚喜得暫時拋開了矜持,好像在這一瞬間又變成了那個十五歲的少女,急切又熱忱地捧上自己的思念。
書浣,我好想你,烏烈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人揪了一下似的,那感覺難以形容。
可他明明不認識眼前這個女人,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說的書浣是誰啊!烏烈的理智在叫囂著,但目光卻無法從這個女人的臉上挪開,晶瑩的淚珠兒從她墨丸般澄澈的眸子裡漫出,與水珠交融,沿著她陶瓷般的肌膚、嫣紅潤澤的唇瓣滾落,劃出一道道讓人心疼的水痕。
烏烈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看著她瞳中的自己越發清晰起來。
他們越靠越近,在鼻尖頂到一起的時候,徐妃宜輕輕一顫,就像那葉上的露珠一樣。
烏烈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好像口鼻中的空氣被她吸走了似的,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目光微垂,落到她輕啟的紅唇上,接著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那柔軟的觸感令他的大腦有瞬間的放空,鐵臂下意識地收緊,將她狠狠地揉進胸膛,重重地吻著她。
徐妃宜想要閃躲,但在反抗之前,身子已經軟了下去。
身下的草地柔軟,身上的軀體堅硬,徐妃宜被夾在中間,幾乎要被他的吻融化。
她的心又酸又脹,彷彿被什麼東西撐滿了。
然而當徐妃宜的手臂下意識地攬住烏烈的脖頸,並將柔軟的身體貼上來時,他卻猛地睜開了眸子,混沌著情慾的眸中掙紮出一絲理智,這一切都發生得太莫名其妙了!身為一軍主將,他素來克制隱忍,因為他很明白,在戰場上,哪怕是瞬間的失控都可能會換來死亡。可此時此刻,他卻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失去了理智……
烏烈目光一凜,終於從這醉人的唇齒纏綿中抽身,黏膩在一起的唇瓣被迫分離時,還引得他一陣喘息。烏烈咬牙吞下喘息,半是迷戀、半是警惕地看著身下紅唇微張的女人,她的唇被自己吻得發紅,眼眸水汪汪的,看起來溫順又無害。
徐妃宜看著他,迷茫的目光中含有一絲期待。
他還沒有說話。他會說什麼?說他也想自己了嗎?
在徐妃宜期待的目光裡,烏烈輕啟薄唇,他的聲音冷得幾乎割疼了她。
「妳是誰?」
◎ ◎ ◎
樹林深處,清水湖旁。
身高八尺的戰將以長刀支地,他披頭散髮、打著赤膊,傷口中淌出的血跡在糾結的肌肉上勾出道道紅痕,彷彿妖冶的圖騰。而在戰將面前,一個渾身溼透的狼狽女人跌坐在地上,因為剛剛的一番折騰,搖搖欲墜的髮髻已經散下來,濡溼的黑髮綢緞般披在肩頭。
徐妃宜仰視著他,似乎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明明前一刻他們還淪陷在重逢的喜悅中相擁著、親吻著,為什麼下一刻他就狠狠地推開了她?徐妃宜甚至還來不及怨他的杳無音訊、怨他的久戰不回,就又被拋進另一個疑團裡。她霧茫茫的眸子裡溢滿了迷茫與受傷,小手下意識地揪緊身下的綠草,「書浣?」
烏烈猛地提刀,閃著寒光的長刃劈開空氣、襲向她的面門!
她的瞳孔驟然一縮,恐懼瞬間彌散!不過洶湧的殺氣卻在鼻尖半寸前戛然而止。徐妃宜屏息看著近在眼前的刀刃,又順著筆直地刀柄向上看去,烏烈單手持刀,滿身的戾氣幾乎要點燃了周圍的空氣。他的眼底,燃著令人心驚的敵意與警惕。
為什麼這個女人一直叫他書浣?
心頭奇異的感覺令烏烈莫名的焦躁。他穩下心神發問:「書浣是誰?妳又是誰?」
身處利刃下的恐懼被瞬間愕然取代。
徐妃宜霍地擡眼,喉頭一哽,「你……」
烏烈劍眉攏起,腕上發力,「不要再讓我問第三遍。」
徐妃宜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眸中有無數情緒劃過,他的警惕、他的冷漠好像是一層冰,迅速將她熾熱的喜悅冰凍。那顆熱忱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須臾之後又被一股火焰燎熱,燒紅了她的眼。須臾過後,徐妃宜冷笑,「我是徐妃宜。你不認識了嗎?」
徐妃宜?在他現有的記憶中,根本不存在這個名字。
對於這個一出現就令他失控的陌生女人,烏烈充滿了敵意,並且下意識地排斥著心頭湧出的奇怪感覺。他沉著臉,「一介村婦,本將軍如何會認識?」手中長刀的銀光將他的目光映得更加冰冷,「妳從何而來,接近本將軍是何居心?」
「現在才裝作不認識,未免太晚了些。」
徐妃宜垂頭輕笑起來,溼漉漉的衣衫黏在肌膚上,那溼冷的感覺似乎都能滲到骨頭裡去,冰得她心頭陣陣發冷,如果他一開始就這樣說,自己或許還會懷疑是不是認錯了人。可方才的那個吻……若是不認識,又怎麼會吻她?又怎麼會露出那樣的神色?
他的說辭,真是虛偽又拙劣!
其實這樣的結果她也是曾假設過的,若是林書浣真的成了大將軍,那他七年不歸的理由很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回來。鯉魚躍成了蛟龍,又怎麼會甘心再回到那小小池塘?不過他的吻讓徐妃宜瞬間摒棄了這個念頭,當他把自己緊緊擁入懷中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沒有白等他。
但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可笑至極。
徐妃宜擡袖,用力地蹭了蹭自己的唇,接著擡起另一隻手扶住了眼前的長刃。
烏烈怔住,腕力鬆懈的瞬間,眼前的女人已經藉此機會撥開他的刀站了起來,這是從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居然又失神了一次,而這個女人居然有膽子撥開他的刀!剛剛駐留了片刻的冷靜與理智又瞬間瓦解,烏烈狂躁地將長刀插到地裡,刀柄微顫,可見用力之大。
徐妃宜還沒站穩,就見烏烈風一樣颳過來,將她整個人都捲了起來。
烏烈單手揪住她胸前的衣裳,將這個只到他胸口那麼高的女人提起來與自己平視。
「妳到底是誰?」
不對勁,很不對勁!這個女人一定有問題!
徐妃宜嚇了一跳,小手下意識地扶住堵在胸前的那雙大手,懸空的雙腿開始亂蹬,憤怒地尖叫:「不要明知故問,我是誰,你不知道嗎?好,我告訴你,我是徐妃宜、徐妃宜!是那個差點與你成親,結果卻在平陽城裡苦等了你七年的徐妃宜!記起來了嗎?大將軍。」
「胡言亂語!本將軍根本不認識妳,又怎麼和妳成親?」烏烈大喝,「說話顛三倒四、漏洞百出,真真是瘋癲至極!」
聽他如是說,徐妃宜也失控了,「對,我就是瘋癲了,不然怎會傻得等你七年,你知道我這七年是怎麼過的嗎?你……我真的好傻!」
她拚命地去拍打那個揪著自己的大掌,可他的臂、他的拳都硬得像是鐵,直打得她小手生疼,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最後徐妃宜沒了力氣,索性握著他的嬰兒腿般粗壯的小臂哭了起來,徐妃宜……我是徐妃宜,你怎麼可以裝作不認識我?
委屈如洪水一樣從她涼透的心底湧了出來。
她想要裝得鎮定一點,想要裝得灑脫一點,反正這一次來並沒有真的抱有什麼希望。自己不就是想要一個結果嗎?現在她得到了,還有什麼好委屈的?沒人逼她等待七年,甚至連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會等他!
「我等了你那麼久……」
徐妃宜忽然擡起頭,淚水伴著動作甩落。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她的眼淚再一次哭疼了烏烈的心。
那些呼喝、那些咆哮像是一下子被封在口中,烏烈緊抿著唇,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我為什麼要來,為什麼,還不如……就當你死了……」
她不斷地掙紮,胸前的豐腴夾著烏烈的拳頭蹭來蹭去。
烏烈看著她梨花帶雨的小臉兒,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突地斷掉了,他忽然屈臂將徐妃宜拉近,當她柔軟的身體撞過來的瞬間,狠狠地堵住了那張不斷湧出咒罵與哽咽的紅唇。
他從剛才起就一直想這麼做。
徐妃宜的咒罵被他的吻噎回去,變成了聲聲嗚咽。她這一次遠不如剛剛那般溫順,一雙小手不斷地捶打著烏烈的肩膀,離地的雙腿不老實地踹來踹去。
不過她的反抗根本沒有對這個山一樣的男子產生什麼影響,他的吻熱辣依舊,吮得她無法呼吸,緊接著烏烈的另一隻大手也貼過來,按在她的腰間。徐妃宜感覺到他的手臂越收越緊,好像要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一般!
烏烈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
從軍七年,這是他第一次失控,第一次不管不顧地想要做一件事。
這個女人可疑、狼狽又瘋癲,還渾身上下都溼淋淋的,毫無誘人一說!但她的唇卻是該死的柔軟,讓他吻過一次之後就像是中了毒一樣,想要一吻再吻,想要得到更多……烏烈發狠般攪弄著她的舌,一陣又酥又熱的潮氣湧上小腹。
他的慾望硬邦邦地支了起來。
不過徐妃宜並未察覺,仍舊瘋狂地掙紮,踹動的膝蓋幾次都撞到那裡。
烏烈被她踢得發疼,鬆開她的唇後咬牙切齒地想要威脅,「妳……」
可徐妃宜前一瞬從他的吻中脫身,下一刻就猛地揚起小手用力地甩給他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烏烈愣住了。
徐妃宜惱得俏臉漲紅,清黑的眸子裡燃著灼人的火焰。
她揚手還要再打,但剛一擡手就被烏烈迅速接住,繼而被反剪到身後,但徐妃宜怎會就此甘休,那隻沒有被箝制住的小手立刻反應迅速地甩了出去。
又是啪的一聲響。
連續被掌摑兩次的震驚令烏烈驟然鬆手,徐妃宜就此跌落到地上,摔得哀吟了一聲。
「妳!」
徐妃宜的小手似乎也燃了火,在烏烈瘦削俊朗的臉上烙下了兩個紅掌痕。
慾火和怒火瞬間燒在了一起,幾乎要從他的鷹眸裡噴出來!
徐妃宜捂著自己摔疼的胳膊想要爬起來,可這時那周身滾著怒火的男人卻又彎腰試圖對她伸出毒手!徐妃宜驚慌之下從手邊摸起來一件東西,然後在他湊近的瞬間用盡全力地對著他的臉拍了過去!烏烈眼前一黑,大手便失了準頭。
徐妃宜藉此機會迅捷地從他身下逃走。
烏烈將臉上的東西扒下來一看,竟是剛剛自己脫下來的內袍上衫!他再一擡頭,卻只見近處的灌木一陣亂顫,而那女人卻已經消失!烏烈狠狠地將上杉丟進湖中,一件半乾的衣服竟瞬間濺出了一大片水花,內力可見一斑。緊接著,他也衝進了灌木叢。
不過沒追幾步,烏烈就停了下來。
不能追!這個女人奇怪又可疑,居然能讓自己如此失控,說不定會什麼狐媚妖術,他就此追過去不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可是臉上的灼痛卻又令他怒不可遏……烏烈緊握鐵拳,拳面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妖女!
最好不要再讓他碰到!
◎ ◎ ◎
恭州軍營。
現下烏烈才剛洗過澡,只著了一件雪絲長褲,筋肉健壯的胸膛上交纏著幾道紗布,更襯著肌肉如銅。他盤膝端坐在將軍榻上,溼髮披散、烏眸虛闔。
時過須臾,烏烈睜開了眼,「軍醫何在?」
帳外親兵立即道:「回將軍,軍醫一直在帳外候著。」
烏烈沉聲道:「傳。」
帳外親兵,「喏。」
話音方落,卻是有兩個男人掀簾而入。
為首的男子細眉長目、姿容豐雅,喚作裴良,是營內第一謀士;另一個鬢髮虛白、青衫落拓,喚作雲生,是營內軍醫。兩人一進帳便先瞧了瞧自己主帥,而後對視一眼,裴良先笑吟吟地開了口,「行軍多年,殊然倒是第一次見大哥一日二傳雲生。」殊然是他的小字。
他這話並不假,若不是受了致命傷,烏烈是不會傳雲生來瞧病的,而他又素來皮糙肉厚,所以營中的軍醫等同於一份閒職。但今天倒是奇了,烏烈剛從戰場上回來就傳雲生來看了一次,這不過半個時辰,就又把雲生叫來了,可是……裴良不著痕跡地將烏烈打量了一番。
可是他看起來依然是虎背熊腰、面色如常,並無不妥啊。
烏烈橫他一眼,「多話!」
裴良一笑,拱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烏烈轉而看向雲生,認真地說:「來,瞧瞧我的嘴。」
雲生和裴良頓時愣住,他們沒有聽錯吧?瞧嘴?難道將軍這一仗打得還傷到了嘴?
烏烈見雲生沒有反應,不耐煩地擰眉,「還不過來!」
雲生提著藥箱行至榻前,略有些尷尬地彎下腰對著烏烈的唇瓣端詳了一陣,看了半晌過後又伸出拇指按了幾下,檢查完畢之後他直起腰,一本正經地說:「色澤正常、彈性適中。」
裴良真想噴出一口老血。
烏烈眉心的結始終沒有打開,「無礙?」
雲生點頭,「無礙。」
烏烈狐疑地伸手捏住自己的下唇,思忖了半刻後問:「沒中毒?」
雲生又搖了搖頭,「沒有。」
半個時辰前,他讓雲生來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五臟,最終也是證明了他的心肺什麼事都沒有。
烏烈放下手,臉色沒有絲毫的好轉,既然心臟沒事,那他剛才為什麼心口揪得難受?既然嘴唇無毒,那他剛才為什麼會魔怔了似的去吻那個女人?其實他也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可笑,但他卻又實在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來解釋自己剛剛的行為。
他擺手,「沒事了,你下去吧。」
雲生回道:「喏。」他安靜地離開,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坐在一旁的裴良看了看烏烈,忍了半天終是沒忍住,「大哥,誰讓你的嘴中毒了?」
嘴要怎麼中毒啊?裴良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促狹。
烏烈沒理會他,片刻後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倏爾道:「雲生回來!」
半尺都沒走出去的雲生當即又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烏烈盯著他,「再來瞧瞧我的頭。」
裴良點了點頭,看這樣子好像就是腦子有問題。
雲生一聽這話立刻肅容,提著藥箱又走到榻前。他手腳俐落地翻開藥箱,接著又抖出一卷銀針,修長的指從針上迅速一掃,頭也不擡地問:「將軍的舊疾又發作了?」
烏烈不語,一面任由雲生對著自己的頭折騰,一面陷入了回憶。
關於這頭上的傷,還要從多年前說起,七年前,他在一個叫作烏秀的種族部落中醒來。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從何而來,族人說他是族中聖子,在一場部落之戰中身受重傷,一截箭簇赫然插在他的後腦,幸得獸神庇佑才存活了下來。
不過倖存下來之後,他的記憶卻始終沒能恢復。於是他就成為了烏秀族的聖子烏烈,據說是族中三大神獸之一烈虎獸神的轉世,受盡族人推崇。一年之後,烏秀族被西齊朝廷招降,烏烈幾經輾轉後來到恭州軍。
七年之後,烏烈成為恭州刺史,進號忠武將軍,率「虎衛軍」。
而那枚箭簇如今還留在他的頭顱中……
第三章
在烏烈出神的當下,雲生已經重新攏袖站好,「狀似無礙,不知將軍如何不適?」
烏烈有些失神地摸了摸頭,雲生曾說只要好生照養,這傷便不會再危及性命,可是那因為這箭簇而消失的記憶,卻不會再回來了。
其實烏烈也是有過懷疑的,因為族人只說他是族中聖子、獸神轉世,卻鮮少提及他的過往,翻來覆去地說他無父無母,被族長撫養,成人之後便一直為族而戰……可烏烈總覺得奇怪,但又說不上有哪裡奇怪。
再之後他忙於征戰,漸漸地也就不再多想了。
不過方才那女人的一番話卻勾起了烏烈的回憶,若說她是奸細,可她所說的每句話卻又和軍情無關;若說她是來勾引自己的,可她卻又打了自己落荒而逃。再加上他的心肺無礙、唇上又沒毒,就證明這女人又並沒有什麼妖術。那麼她所說的那些話……
烏烈沉吟:「倒也沒有不適,就是感覺有些怪。」
雲生不解,「何處怪?」
烏烈臉色凝重地擡眼看向他,「既是感覺,本將軍又怎知在何處,只是……」他的目光又越過雲生,似乎是在回想著那感覺,「只是會做出一些有悖於常理的事,有那麼一瞬,身體是不受意識控制的,但做過之後,又覺得這些事在很久之前的某時、某地,我是做過的。」
裴良聽得雲裡霧裡。
不過雲生似乎從他混亂的話語中聽出了關鍵,「將軍今日可是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
烏烈目光一凜,「軍醫何以一問?」
雲生沉著道:「但凡失憶之症,多是……」之後便是一套醫術理論。
烏烈只聽了幾句便打斷他,「不要掉書袋!說得易懂點。」
雲生想了一想,就換了種方式給烏烈解釋了一遍。他雖然還是半懂不懂,不過和今天發生的事稍作聯繫,卻也是明白了大半,他所做的那些有悖常理卻又感到熟悉的事,應該是和他缺失的那些記憶有關。人的身體記憶和意識記憶是有所分離的,所以有些事,他忘了,可身體卻還記得,進而做出一些他無法理解的行為。
也就是說,他的身體記憶被喚醒了?
可這七年來,他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難道說族人騙了他?他不是聖子,也不是轉世,而是那個女人的未婚夫婿?可族人為什麼要騙他?而那個女人的說辭也真的可信嗎?烏烈的思緒混亂如麻,看來需要好好調查一番之後才能下結論了。
烏烈輕嘆,擡手揮了揮。
雲生再次退了出去。
烏烈垂著眼,「你也走。」
「別啊,大哥,我可是有事才來的。」裴良戲還沒有看夠,怎麼捨得走?
烏烈眼都沒擡,「有屁快放。」
裴良仍是笑吟吟的,「才剛看到天相有變,估摸著不時便會有風暴來襲,所以……」
烏烈眉心一顫,「風暴?」
裴良點頭,「殊然方才瞧著谷上的雲層漸密漸低,天際微現紫光。加之近日來氣候詭譎,陽春時節卻頻頻落雨,又是驟落忽停的,看樣子大約是該來一場風暴了。」
烏烈又問:「都打點好了?」
「已經分派下去了,各營各隊都作好了抵禦風暴的準備。」見烏烈略點了頭,裴良才繼續笑道:「玉陽關天相古怪,地勢卻好,雖說賊老天不只一次和咱們作對,倒也沒太大危險。不過再往前行就是幽王谷了,幸虧沒人在那裡紮營,雖然那地方平素裡看起來景秀山翠的,可是一入了夜就變得兇險無比,要是再遇上了風暴……」
烏烈稍稍舒展的劍眉又忽然擰了起來,「裴良。」
裴良頓住,「嗯?」
烏烈睜開眼,似乎在思忖著什麼,「平陽城……在哪裡?」
他隱約記得,那個女人說她就是從平陽城來的。
裴良一愣,想了想後說:「平陽城?大約是津北界內吧。」
「離這多遠?」
「這個我也拿不準,至多一個月的路程。」
「途徑哪裡?」
他這是拿自己當活地圖了啊!裴良叫苦不叠,卻還是絞盡腦汁地開始想出了幾個地方。
烏烈聽到一半打斷他,「可途徑幽王谷?」
裴良有些奇怪,「大哥忘了嗎?玉陽關以北統共就有四條通路,咱們虎衛軍作前鋒,鷹、犬、鮫三大衛軍各佔一支,而另一條便是幽王谷,因為地勢險峻,所以不論是咱們,還是敵軍,都沒有人在那駐守……」
原本盤膝坐著的烏烈已經將腿垂了下來。
其實他已經想到了,因為猶豫不決才會又和裴良廢了這麼多話,只為給自己思考的時間。
烏烈的雙手支在大腿上,眉宇間已經籠上了些急躁,「幽王谷離這有多遠的腳程?」
「快馬加鞭的話……」
「徒步。」烏烈糾正,看那女人的狼狽樣子,不像是有坐騎的樣子。
「徒步的話大約要一個多時辰。」
烏烈緊咬牙根,他不知道那女人來的時候有沒有經過幽王谷,可若是離開時選擇了那條路……屆時再遇到風暴來襲,她多半是有死無生!仔細算算,他們已經分開快一個時辰,女人的腳程慢,從這走到幽王谷大約也要兩個時辰,如果現在追出去,說不定還來得及……
他真的要去救這個掌摑他的女人?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她不能死,這女人說不定真和自己那段空白的記憶有關!
裴良打量了一下他,「大哥,你問這些……」
話沒說完,就見烏烈倏地站了起來!
救便救吧!掌摑之仇未報,可不能就讓她這麼死了!
裴良眼頓覺一陣風自眼前颳過。當視野重新清晰之後帳中哪裡還有烏烈的身影,只剩下那微晃的帳簾和輕擺的勾衣架。裴良揉揉眼,起身之後便聽得咯噹一聲響,那原本架著虎剎刀的木頭架子在案上晃蕩了幾下,而後便倒了下來,虎剎長刀是將軍從不離身的兵器。
此刻攜刀而出,可是將有不測發生?
裴良臉色一沉,快步走出營帳,「大哥!」
彼時烏烈已然飛身上馬,長袍未繫,露出膛上銅鼓般的胸肌。
「風暴將至,你要去哪兒?」
回答他的卻是戰馬刺耳的嘶鳴,白毛烏蹄、高健強壯的戰馬名曰帝烏,現下被烏烈憤然一勒,竟是被勒得馬口溢血、雙蹄高揚!裴良追過去幾步想要開口,卻見帝烏的前蹄重重落地,繼而踏著地上未乾的雨水絕塵而去。
◎ ◎ ◎
一個時辰之前。
高聳光滑的峽谷之間,夾著一條狹長的河流,彷彿天地間的一道豁口。
徐妃宜站在一個山丘上向下遙望,只見河流旁林立著獸皮製成的軍帳,營地四面皆有士兵戍守。她定睛瞧了瞧,勉強可以看見他們軍衣上繡著的那個「恭」字,看來這裡就是她苦苦尋找的恭州軍營了。
說來也奇怪,方才她急著找人,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那片詭異的樹林,可在遇到了林書浣,緊接著又落荒而逃之後,她反而橫衝直撞地繞了出來,還很幸運地找到了恭州軍營。然,時移世易,找沒找到恭州軍營,對她已經毫無意義了。
她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徐妃宜淒然一笑,在哨兵發現自己之前又閃身躲進了林子中去。
那一絲始終勾著她的希望終是破滅了。徐妃宜心中的林書浣已死,他已經在七年前死在了那場洵吾之戰中,如今活著的是那個聲名大噪的薄情將軍。接下來她所要做的就是回到平陽城,親手將自己鑄就的守貞牌坊敲碎,然後去做孫興金的八姨太。
玉陽關的天氣是出了名的至妖至怪。
忽而黃沙漫天、忽而驚雷陣陣、忽而雨過天晴,現下卻又倏爾颳起了大風。
徐妃宜離開軍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方才還如水洗般湛藍的天空忽然就變了顏色,灰中透出一股古怪的紫藍色,黑壓壓地堆積在天際,一點點地向前瀰漫,看得人心生怯意。這股強風卻又與早時的風沙不同,又溼又冷,還夾雜著些許風雨欲來的草腥氣,撲進徐妃宜還有些潮溼的衣裳裡,冷得她止不住地寒顫。
這……這就是報應!
徐妃宜頂著強風艱難地前行,心中不斷地咒罵自己一意孤行、認人不清,若她早一些放下執念另嫁他人,或許現在早就過上了平靜安穩的生活,何苦會被孫興金糾纏,又何苦跑來這裡受這份苦楚!她氣得抽氣,卻不料一口冷風瞬間灌進口鼻。
本來憋著一口氣屏息前行的徐妃宜驟然洩力。
她頓時被風撲得連連後退,接著兩腳一絆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徐妃宜連忙伸手撐地,可上身仍舊順著慣力前傾了一下,已經捂在地上的小手猛地向前一搓!她吃痛地呻吟了一聲,接著將手掌翻過來,一道半掌長的傷口血肉模糊地橫在她柔嫩的手心裡。
徐妃宜看著那皮開肉綻、黑中泛紅的傷口,瞬間疼得滾出淚來。
她捧著自己的手癱坐在地上,手心的鈍痛像是一把鉤子,將心頭縈繞著的委屈與埋怨一股腦地勾了出來,為什麼連老天都要和她作對!
徐妃宜自小衣食無憂,雖說性格剛強,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嬌氣,但到底也是個弱女子。她因為一份瘋狂的執念而背井離鄉,在這二十天內吃盡了苦頭,但她從沒掉過淚、叫過屈,因為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
可今天她才知道自己所選的根本是條死路……
徐妃宜疼得渾身發抖,可是頭頂上烏雲密布,周圍又是狂風大作,她連抱膝痛哭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抹乾眼淚爬起來繼續走。
她在來程時曾偶遇一支隊伍在紮營訓練,發現該營的將軍並非是林書浣之後就打算離開,結果卻被哨兵發現,好一頓盤問之後才將她放走,若是按原路返回,免不了又要遇到那支隊伍……現在的徐妃宜心煩意亂,不想看到任何和軍隊有關的人,所以臨時換了個方向離開。
天色變得愈發昏暗,邊際的紫雲以可見的速度漫過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徐妃宜感覺到周圍起了霧,白茫茫的一片,越積越濃令她看不清前路。當行至白霧深處時,一個峽谷好像剛剛才拔地而起似的,突兀地出現在徐妃宜的眼前。透過濃霧,隱約可見谷中怪石嶙峋、峰巒疊嶂,彷若一條巨龍劈山而臥,神祕莫測。
徐妃宜並沒有多作猶豫便走了進去。
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濃霧之中……
◎ ◎ ◎
幽王谷前狂風大作,卻始終沒有將濃霧吹散。
天邊的紫雲已經漫過山谷,龍形閃電自雲層間躥過,一場風暴不時將至。
昏天黑地之間,一人一騎忽然衝過濃霧飛奔而來,馬蹄聲由遠及近,緊接著又被風嘯聲掩過。健馬上的男子衣袂翻飛,披散的黑髮在狂風中靈動如蛇,有生命一般在他臉側飛揚。烏烈似箭般自霧中飛過,毫不猶豫地闖進那片山谷之中。
進了幽王谷,烏烈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谷內千曲百折,曲徑如走蛇。再加上濃霧滾滾,想要找人更是難上加難!
而此時,徐妃宜已經被風吹得筋疲力盡,雙腳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艱難萬分,她氣喘籲籲地扶著石壁,剛一擡頭就被遠處的情景嚇得雙腿發軟,只見天邊的狂風呈柱狀,貫穿天地,打著旋地席捲而來,風柱所到之處,皆是樹飛石走,好不駭人!
那……那是什麼東西?
徐妃宜怕得六神無主,竟是呆在原地一動都不能動了。眼看著風柱迅速襲來,儼然已經逼近幽王谷!就在她扶著石壁即將癱坐下來之前,一雙大手忽然自霧中劈出,俐落地卡著她的腰將她撈了起來!天旋地轉之後,四肢無力的她撞進了一個懷抱。
烏烈將她捂在懷中,猛然一勒,迅速掉轉馬頭向後奔去。
徐妃宜感覺到自己的臉貼在一個人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透過衣料敲擊著她的側臉。恐懼至極的她根本顧不上探究對方是誰,只是下意識地緊摟著那人,渾身都在發顫,耳邊的風聲彷彿巨獸嗚咽,原本夾帶著的零星雨點變得越發密集。
不多時,便又有大雨隨風潑下。
馬上,兩個人很快就渾身溼透。
徐妃宜頭都不敢擡,只感覺到卡在自己腰間的手臂越扣越緊,然後在某個瞬間猛然一收,胯下的駿馬也在霎時間揚蹄嘶鳴。烏烈抱著徐妃宜翻身下馬,一手緊持刀摟著她、一手拽著帝烏,用最快的速度閃到一旁的石洞裡去。
徐妃宜緊閉著眼,感覺到耳畔的風聲似是小了些。
當那個人想要放下她的時候,徐妃宜睜開了眼,下意識地拉緊他的衣衫,似是不想讓他離開。睜開眸子之後,卻見烏烈溼漉漉的俊臉呈現在自己眼前。她一愣,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可大腦卻是一片空白的,當真是被剛才那一幕嚇傻了。
在她愣怔的目光中,烏烈兀自走到石洞裡的一塊巨石旁,挽起袖子、彎下腰,低吼了一聲之後將那塊巨石抱了起來!徐妃宜清晰地看到烏烈手臂上的肌肉在那一瞬間猛地脹起!他將那塊巨石搬到石洞口,砰的一聲,巨石將洞口堵得嚴嚴實實。
風聲頓時又小了一些。
烏烈雙手撐在巨石上輕喘,緩過神來之後才轉過身,朝角落裡的徐妃宜走去。
她抱膝而坐,小臉好像浸了水般蒼白。準確的說,不只是臉,她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浸透了。烏烈走到她面前蹲下,一隻手搭在膝蓋上,鷹眸迅速地從她身上掃過,在確認她沒有受傷之後才略放下心,可是一顆心剛剛落地,便又被怒火給拋了起來。
「混帳!」
徐妃宜被嚇得打了個激靈。
下一刻,她頓時覺得下巴一痛,緊接著整個人都被捏著下顎扯過去,下顎被烏烈狠狠地捏著,她紅唇被迫張開,齒間逸出吃痛的呻吟。
烏烈燃著憤怒的大臉近在眼前,「是誰給妳的膽子,讓妳擅闖幽王谷的?腳程竟是這樣快,本將軍快馬加鞭都沒能攔下妳來。」他逼近,兇神惡煞得讓徐妃宜以為他可能下一秒就會把自己給生吞,「這麼急於求死?想死大可以來找我,本將軍成全了妳!」
徐妃宜被他吼得脖子一縮,表情更加呆滯。
烏烈怒氣騰騰地瞪著她,他一路飛馳,本以為可以攔下她的,可誰曾想在這樣惡劣的壞境下,這個女人竟還能走得那麼快!她看起來柔柔弱弱、身上統共沒有幾兩肉,到底是怎樣抵禦那狂風的?現在可倒好,人沒攔下,他自己卻也和她一起困在這幽王谷裡了!雖說入谷不深,但想要出去的話肯定也要等到風暴停歇。也不知營中將士準備得如何……
他也真真是瘋魔了,怎的就拋下了一營的將士來找這個瘋女人!
正懊惱著,卻見徐妃宜似是緩過了神,開始輕微地掙紮起來,因為被捏著下巴所以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些許倔強、憤然撥開她眼底的恐懼透了出來。烏烈濃眉一擰,她似乎還有怨氣?他大手一鬆,倒想看看她能說出什麼來。
沒了箝制之後,徐妃宜猛地伸手推了烏烈一把。
「妳……」烏烈長眸一瞠,「不知好歹!方才若是沒有我,妳……」
「若是沒有你,我根本就不會困在這!」徐妃宜打斷他,起身想從他眼前逃走,可剛走了幾步就腳軟得險些跌倒,她身子一歪扶住了石壁,結果蹭到了手心,疼得她瞬間將手彈了回來。徐妃宜緊咬著銀牙,硬生生地將眼淚憋回去,喉嚨哽咽得又脹又疼。
可惡……太可惡了!
她攥著受傷的手,又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痠脹的下巴,原來她怎麼沒有發現,林書浣的力氣居然這麼大,而且他居然用那雙搬石頭的大手來捏她的下巴,痛死她了!
烏烈站起來,「妳要幹什麼?」
徐妃宜踉踉蹌蹌地走到巨石旁,哽咽令她的聲音有些變調,「你不是不認識我嗎?我要做什麼與你有什麼關係?」她用那隻沒受傷的手用力地抵在巨石上,拚盡全力地推,「我……我這就出去……不再、不再礙大將軍的眼。」
「別發瘋了!」
烏烈大步靠近,「妳以為沒有我,自己能活著走出幽王谷?」
他陰著臉,伸出大手想要把她拽回來。
她兩腳用力地蹬在地上,整個人都在打斜,「我便是死,也要離你遠遠的,不用你來幫!」
烏烈聞言一頓,繼而火大地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身子扳了過來,「死?掌摑將軍是重罪,豈能容妳就這樣一死了之!」他可不能白白挨那兩個耳光!掌下的女子還欲掙紮,兩隻小手揮個不停,可無奈她個子太小、烏烈手臂又太長,所以無論她怎麼揮也揮不到。
徐妃宜惱得俏臉通紅,張口欲罵,「你……」